我摩挲着手中那枚诡异的开元通宝，铜钱边缘还沾着波斯银盒的蔷薇露香气。
三个时辰前，那个粟特商人将钱币拍在赌桌上时，镶满绿松石的护指与汉话里的龟兹腔调同样令人不适。
"郎君可知天宝三载的雪夜秘事？"胡商阿罗憾掀开昆仑奴面具，露出左颊黥着的祆教火焰纹，三勒浆的酒气喷在《大鹏赋》残卷上，"永王殿下用二十匹大宛马换这卷帛书，某却觉得该与识货之人..."李白突然从酒案抬头，银丝镶边的蹀躞带撞翻玉壶春瓶。
他醉眼中迸出的精光让我想起三年前在终南山见过的淬剑寒芒，青玉簪挑起的发髻散落几缕，正垂在残卷"试借君王玉马鞭"的诗句上方。
"这双行小注的飞白体，"他指尖划过帛书边缘，丹砂染红的指甲在烛光下似凝血，"分明是邺侯李泌的手笔！"酒肆外骤然传来金铁交鸣声，十二名金吾卫玄甲上的霜花还未化尽，马蹄声已震碎平康坊的薄冰。
我佯装俯身系靴，将李白袖中滚落的赤红药丸踩在鹿皮靴底。
浓烈的钟乳石气息混杂着丹砂苦涩——这正是《旧唐书》记载致其"腐胁疾"的云母丹。
抬头时正撞见阿罗憾袖口闪过的金线纹样，那交颈孔雀的刺绣手法，与去年鸿胪寺查获的南诏密探衣饰如出一辙。
大理寺的青铜獬豸在晨光中泛着冷光，韦陟将通关文牒重重拍在青石案上，震得獬豸口中衔着的玉圭叮当作响。
这位以"五云体"书法闻名长安的寺丞，此刻紫袍下的手指正神经质地敲击着《唐六典》卷宗。
"二十八处官仓同时起火，偏生每处灰烬里都飘着诗笺。
"他抖开证物袋，我昨日与李白斗酒时写的"钟鼓馔玉不足贵"竟与焦黑的人骨碎片缠在一起，"更奇的是..."他故意拖长语调，袖中突然甩出半片烧焦的薛涛笺，惊起梁间栖鸽。
李白踉跄着夺过残纸，宿醉未醒的眸子在触及纸缘时骤然清明。
他对着东窗透进的朝阳举起纸片，青檀皮纤维间游动的沙州藤纸暗纹，在他鼻梁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崇仁坊的波斯纸铺，去年腊月才从于阗购入这套砑花版。
"我注意到韦陟的喉结剧烈滚动。
当李白说出"火油里掺着高昌石漆"时，寺丞腰间银鱼符突然坠地——这让我想起《通典》记载鸿胪寺掌石漆贸易的录事参军，正是安禄山堂弟安思顺的姻亲。
子夜的梆子声裹着硫磺气息渗入南曲阁楼，我贴着运炭车的柏木挡板潜入平康坊。
脂粉香里混着硝石的刺鼻味道，梳望仙髻的歌妓正用银拨子奏着《凉州》大曲，但每段轮指后的三连音分明是史思明部将的联络暗号。
"郎君可识得这辽东舆图？"胡姬裴兴奴掀开箜篌底板时，腕间九玉环叮咚作响。
她蘸着螺子黛在铜镜画出渤海湾轮廓，染着凤仙花的指甲突然停在渝关位置："范阳军新筑的十二座马厩，可容不下这许多回纥良驹。
"我正欲细看，弩箭破空声擦着耳畔掠过，将铜镜钉入榉木柱时震落墙上的龟兹乐谱。
我们撞破雕花窗棂的瞬间，后院马厩传来熟悉的河曲马嘶鸣——二十匹战马口衔枚，枚中绢帛的《河岳英灵集》诗句里，"潼关"二字被朱砂圈得血迹斑斑。
三月三的曲江宴上，我的《丽人行》刚念至"炙手可热势绝伦"，李林甫的银勺突然坠入莼菜羹。
杨国忠的幕僚在抄录"慎勿近前丞相嗔"时，哥舒翰的亲兵对着诗句冷笑，他们皮弁上的野狼尾正扫过兵部刚刊发的《陇右舆图》。
玉真公主的拂尘扫落我肩头柳絮时，水晶叆叇在杜甫鼻梁上泛着诡异蓝光。
他正用我赠的镜片细勘舆图标注，突然神策军的铁甲声撕碎宴席歌舞——陈玄礼剑指李白的瞬间，我瞥见所谓《蜀道难》诗稿的桑皮纹理，与那夜焚毁的薛涛笺如出一辙。
刑部大牢的腐草在青砖缝里渗出黄水，我摸着石壁上历代死囚刻下的《金刚经》偈语，指尖传来凹凸不平的绝望。
李白脚镣上的忍冬纹在火把下泛着冷光——这种錾刻着蔓草连枝的三股绞链，按《唐六典》规制，唯三品以上官员可戴。
"他们不敢让我死。
"李白用碎瓷片在墙上刻下新的《公无渡河》，石屑混着丹砂从他指缝簌簌而落，"但你可知道，永王为何索要《大鹏赋》？"他忽然以箸击盏，吟出残卷里缺失的句子："簸鸿蒙，扇雷霆，斗转而天动，山摇而海倾。
"隔壁牢房的敲击声恰在此刻响起。
有人用《切韵》反切法传递密语，当我在掌心划出"石漆十万斤已抵潼关"时，甬道尽头传来环佩叮当声。
高力士的紫纹皂靴踏过血污，杏黄绢帛上的飞白体诏书，在牢房投下流动的金影："陛下有旨，请李翰林即刻进宫制《讨逆檄文》。
"经过光范门时，太常寺的伶人正在排练新戏。
我注意到扮演安禄山的优伶，虽穿着靺鞨貂裘，但抬腿时露出的乌皮六合靴，分明是范阳军镇***的制式。
李白突然撞翻羯鼓，在《霓裳羽衣曲》里填进新词："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鼓吏的脸色瞬间惨白——这正是三日前杨贵妃在华清宫新排的舞曲。
潼关女墙的垛口结着冰凌，我望着黄河对岸叛军营火如星落九天。
哥舒翰的副将递来西域望远镜时，皮鞘上还沾着灵宝峡谷的紫泥——按《元和郡县志》记载，此泥唯黄河中游特定河段可采。
"那些可不是渔舟。
"副将的指节敲在包铜望楼上，远处羊皮筏正在组装巨型抛石机。
每块青石都刻着《孝经》篇章，最末一行"战阵无勇非孝也"被朱砂勾画，在暮色里似淌血泪。
郭子仪扔来的密信用宫闱诗作密码，我嗅到信纸上的龙涎香——这味道与三日前在华清宫闻到的御用香料如出一辙。
当看到"司天台奏报五日后朔月大风"时，李白突然掀翻沙盘，酒液在《陇右舆图》上漫出潼关旧道："天宝十四载十一月丙寅，彗星犯舆鬼，史官不敢记的，是这星象主大将易位！"夜半的中军帐内，李白醉草《胡无人》。
当他写到"悬胡青天上"时，狼毫突然折断，墨汁溅在灵宝峡谷标记处——这正是《资治通鉴》记载哥舒翰兵败之地。
我偷换军令时发现，原令的虎符印泥竟掺着石漆，遇火即燃的特性，让这份调兵文书成了催命符。
马嵬驿佛堂后的古槐林里，杨贵妃的香囊遗落在覆满青苔的经幢下。
金线绣着的"云想衣裳花想容"已脱了丝，但夹层里的龙脑香仍刺鼻——这是《香谱》记载唯岭南节度使每年进贡三钱的龙脑精。
陈玄礼的亲兵挖掘槐根时，洛阳铲带出的泥土泛着诡异靛蓝。
当铁盒露出永王印鉴的刹那，我认出盒面失蜡法铸造的缠枝纹——这种工艺唯天宝二年将作监为永王婚礼特制。
李白撕碎檄文时，背面的李林甫笔迹在月光下现形，那特有的"鹤膝"顿笔，与三年前废太子案中的密信同出一辙。
我们冲进行在时，高仙芝残部正在哄抢诗稿。
我夺过半页《北征》，发现稿纸水纹竟是剑南道特产的松花笺——这种纸张本该随杨国忠倒台已绝迹。
当李亨躲进佛堂，供桌上的《金刚经》被风吹开，掉出的河西调兵符刻着"天宝九载兵部造"，而彼时兵部尚书正是李林甫！长江的夜雾裹着铁腥味漫上船舷，我攥紧李白塞来的《临终歌》，掌心被帛书边缘的冰裂纹割出血痕。
追兵的火把在采石矶乱石间织成赤网，箭矢钉入船板的闷响里，忽然混进李白沙哑的吟诵："大鹏飞兮振八裔，中天摧兮力不济..."他仰颈饮尽最后一滴松醪酒，琉璃夜光杯坠入江涛的瞬间，对岸竟有数十盏孔明灯同时升空。
我认出灯罩上描摹的盐池纹样——这正是《临终歌》密码对应的河东盐铁使印鉴！还未来得及破译，三支鸣镝箭已撕裂船帆，带着硫磺味的火箭引燃了甲板积存的龟兹瑞炭。
"接住！"李白突然扯断衣带，将酒葫芦塞进我怀中。
沉水香木的葫芦在月光下泛着幽蓝，底部阴刻的"陇西"二字，竟与三年前我们在范阳军械库见过的弩机编号如出一辙。
他纵身跃向船头时，我瞥见其袖口滑落的羊皮残卷，正被江风翻到"夫子红颜我少年"那页——这分明是颜真卿《祭侄文稿》的初稿！追兵的楼船已横截江面，我看到指挥使的兜鍪上插着孔雀翎——这是天宝十四载玄宗亲赐安西节度使梁宰的殊荣。
箭雨袭来的刹那，我怀中的羊皮卷被浪花打湿，遇水显形的墨迹竟蜿蜒成河北二十三郡的***图，而"平原"二字正渗出颜真卿独有的鸡距笔锋。
冰冷的江水吞没头顶时，我听见采石矶上传来最后的狂笑。
李白的幞头随波逐流，缠着半幅未燃尽的《上阳台帖》，"山高水长"四字在火光中扭曲成谶语。
当我挣扎着抓住浮木，却发现木纹间嵌着枚青铜虎符——内侧铭文显示，这是至德二载房琯兵败陈涛斜时遗失的右符！窟新增历史文献交织藏经洞的酥油灯将《李翰林集》的影子投在《大唐西域记》残卷上。
我正在誊抄"明月出天山"的注疏，忽然发现卷轴天头处有细小批注："安西都护府库存石漆八百桶，见《贞元市舶使册》"。
墨迹未干的手指猛地颤抖——这正是当年李白在潼关偷换的军需数目！元稹撞开经卷帷幔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