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微光下的掘进,黑暗里的较量
先前崩塌的烟尘尚未完全落定,空气粘稠得如同墨汁,每吸一口都带着刺痛肺叶的颗粒感。
唯一的光源是几盏侥幸未灭的油灯,灯苗被紊乱的气流扯得忽明忽暗,在扭曲变形的巷壁上投下鬼魅般晃动的影子。
李维站在重新踏入的死亡之地入口,强迫自己忽略后背***辣的疼痛和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他深吸一口那污浊的空气,刺鼻的煤尘味和岩石新断裂的土腥气混合在一起,构成死亡最首接的味道。
“赵叔,柱子,找几根还算完整的棚腿,跟我做前进支护!
其他人,三人一组,轮换开挖面前这片渣土,动作要轻,要稳!
注意听顶板动静!”
李维的声音在相对封闭的空间里显得异常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指令性。
没有犹豫,没有质疑。
求生的本能和救人的急切暂时压过了一切。
矿工们沉默而迅速地行动起来。
长期的井下劳作让他们对工具和煤岩有着本能的熟悉,此刻被有效地组织起来。
李维捡起一根断裂的镐柄,***面前堆积的煤矸石缝隙里,仔细感受着另一端传来的细微反馈。
这是最原始的应力探测。
“这里,压力还不稳,先别动。”
他标记出一个点,“从这边开始清,把矸石往后传,清出作业面!”
镐头和铁锹开始小心地挖掘,碰撞声沉闷而克制。
每个人都知道,过大的震动可能引来第二次毁灭。
汗水很快浸透了他们破烂的衣衫,和着煤灰变成粘稠的黑泥,顺着瘦削的脊背往下淌。
李维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不断扫视着头顶和西周。
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异响——镐头刨下的摩擦声、碎石滚落声、同伴粗重的喘息,以及……顶板深处那若有若无、令人毛骨悚然的挤压***。
“停!”
他猛地举手。
所有动作瞬间冻结。
黑暗中,只有油灯灯苗噼啪的轻爆和人们压抑的呼吸。
一阵极其细微的“沙沙”声,从头顶正上方传来,煤粉簌簌落下。
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僵硬地仰着头,瞳孔里倒映着摇曳的昏光,充满了最原始的恐惧。
几秒钟,却漫长的如同几个时辰。
那“沙沙”声渐渐消失了。
死寂重新降临。
“慢一点。”
李维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柱子,把那根短木头递给我,顶在这里。”
临时支护被一点点架设起来,在这极不稳定的废墟中,艰难地拓展着狭窄的通道。
每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与死神争夺着寸土之地。
“哥……这能行吗?”
狗蛋缩在稍后方安全点的地方,声音发颤,怀里紧紧抱着几根用来支撑的木棍。
“能行。”
李维没有回头,语气斩钉截铁,尽管他自己心里也绷着一根随时会断裂的弦,“只要按规矩来,就能行。”
他不断根据现场情况调整着挖掘顺序和支护点,将现代煤矿安全规程里最核心的“敲帮问顶”、“有疑必探”、“先支护后作业”的原则,用最朴实、这些古代矿工能听懂的方式吼出来,变成一道道简洁的命令。
效率低下,进展缓慢。
但安全。
然而,黑暗从不甘心只做背景。
就在他们清理出一段约莫两三米深的通道,隐约能看到更大坍塌体轮廓的时候——“啊——!”
一声短促而凄厉的惨叫,突然从侧后方传来!
紧接着是混乱的惊呼和石块滚落声!
“怎么回事?!”
李维猛地回头,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后方光线昏暗处,一个矿工倒在地上,抱着小腿痛苦地蜷缩着。
他刚才踩塌了一处看似结实、实则早己被震松的浮煤,小腿被一块尖锐的矸石划开了一道深可见骨的口子,鲜血汩汩涌出,瞬间染黑了地上的煤粉。
恐慌像瘟疫般瞬间蔓延开来!
靠近的几个人下意识地就想往后退,挤撞之下,一块悬空的煤块被碰落,差点砸中另一个人!
“都别动!
乱动就是死!”
李维的咆哮如同炸雷,猛地镇住了骚动的人群。
他几步冲过去,撕下自己破烂衣袖里稍干净点的布条,用力扎紧伤者大腿根部止血。
动作又快又稳。
“柱子,赵叔,稳住这边!
其他人,原地待命!”
他抬起头,脸上沾着溅到的血点,眼神在昏暗中锐利得骇人,“想活命,就听我的!
乱跑乱撞,谁也活不了!”
他的冷静和果断像一块巨石,暂时压住了即将溃散的恐慌。
人们喘着粗气,僵在原地,不敢再动。
李维快速检查了伤者的情况,伤口狰狞,但暂时不至立刻毙命。
他指挥两个人将伤者小心抬到后面相对平坦安全的地方。
“哥……血……好多血……”狗蛋的声音带着哭腔,脸吓得煞白。
“死不了!”
李维打断他,语气硬邦邦的,“把这拿着,去,盯着我们刚支起来的那几根柱子,要是歪了或者响了,立刻喊我!”
他把半截木棍塞到狗蛋手里,用一个明确的任务强行转移少年的恐惧。
狗蛋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用力点头,跌跌撞撞地跑向支护点,紧紧盯着那些木头,仿佛那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小小的骚乱被压制下去,但紧张的气氛如同绷紧的弓弦,更甚之前。
每一次碎石的滑落都让人心惊肉跳。
而与此同时,矿洞之外。
周扒皮焦躁地在高处的硬地上来回踱步,不时伸长脖子望向那死寂的洞口。
时间一点点过去,里面除了最初传出一些细微的挖掘声,再没有任何大的动静,更没有他预想中很快会发生的二次坍塌和新的惨叫。
这不对劲。
那个该死的李二狗,难道真能带人挖进去?
万一……万一真让他们刨出几个活口……周扒皮的三角眼里闪过一丝阴鸷。
他不在乎里面那些贱奴的死活,但他绝不能允许李二狗那个刺头借此机会揽收人心,挑战他的权威!
今天这事,必须压下去!
必须尽快定性成一次意外,死多少人都是命该如此!
他招手叫过一个心腹监工,压低声音,恶狠狠地吩咐:“去!
找点湿柴杂草,在洞口那边……稍微熏点烟进去……”那监工一愣,脸上露出惧色:“头儿……这……里面可能还有人……就是要把可能变成没有!”
周扒皮眼神凶狠,“要快,要像里面自己烧起来的!
懂吗?
做得干净点!”
心腹监工不敢再多言,低着头匆匆去了。
周扒皮望着洞口,嘴角勾起一丝残忍的冷笑。
李二狗,你想当英雄?
老子让你变死鬼!
洞内,李维正全神贯注地指挥着挖掘,鼻尖忽然动了动。
一股极其细微的、不同于煤尘的烟火气味,混杂在污浊的空气里,飘了进来。
起初很淡,但似乎在逐渐变浓。
他的脸色骤然一变!
井下烟雾!
这意味着什么?
火灾?
还是……他猛地扭头看向洞口方向,虽然被塌方体阻隔什么也看不见,但那股不祥的烟味却丝丝缕缕,如同毒蛇般钻入鼻腔!
“操!”
他低声骂了一句,瞬间明白了过来。
阴毒!
这是要把他们和里面可能存活的人,彻底闷死、呛死在这里!
“赵叔!”
李维的声音因愤怒和急切而变了调,“带两个人,快去后面找找烟从哪里来的!
用煤渣泥土堵死!
快!”
赵叔也嗅到了那烟味,老脸瞬间煞白,立刻叫上两个人,朝着来路踉跄跑去。
李维回过头,看着眼前刚刚挖开一点的通道,又感受着空气中逐渐弥漫的致命烟雾。
时间,一下子变成了最奢侈的东西。
黑暗里,无声的较量己然升级。
一边是绝望的挖掘和求生。
另一边,是冰冷的谋杀和灭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