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津港的冬天，比刀还冷。赵大把亡妻留下的银簪塞进当铺柜台，
换回一枚刻着“以吾余寿，续尔华年”的长命锁。三日后，儿子咳血止了，脸红了，
能笑了；而他照镜子时，竟看见一个白发佝偻的陌生人——那锁不续命，它换命。
第一章：霜夜垂危民国二十九年冬，津港沦陷的第三年。北风如刀，刮过贫民窟低矮的屋檐，
卷起煤灰与冻土，在巷口呜咽。赵大蜷在草席边，用冻裂的手一遍遍擦拭儿子滚烫的额头。
六岁的小宝蜷缩在薄被里，面色青灰，每一次咳嗽都带出暗红血丝，
像一朵朵开在破棉絮上的绝望梅花。“爹……冷……”小宝声音微弱，眼皮颤了颤，
又昏睡过去。赵大喉头哽住，没应声。他知道，医馆的陈先生三天前就摇头了：“肺痨入髓，
准备后事吧。”可他不信。他不信这世上，真没一条路能救他的骨血。屋角，
一只老鼠窸窣啃着发霉的窝头。墙上挂着亡妻留下的唯一遗物——一支素银簪，
簪头雕着半朵未开的梅。
那是她临终前攥在他手里的：“留着……给小宝娶媳妇……”可现在，
小宝连明天都未必能活到。天未亮，赵大裹紧破袄，揣上银簪出了门。寒风割脸，
他直奔南市黑巷。巷子深处，一个蒙面人蹲在煤炉旁，炉上煨着一壶黑水，腥气扑鼻。
“听说你有长命锁？”赵大声音沙哑。蒙面人抬眼，目光如钩：“救将死之子？”“对。
”“代价，你可知道？”赵大攥紧拳头，指甲掐进掌心：“只要他活，我什么都愿意。
”蒙面人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锁，古旧斑驳，锁面刻着模糊咒文：“以吾余寿，续尔华年。
”他递过来，低语如咒：“锁戴即契成，莫问归途。”赵大毫不犹豫，掏出银簪换锁。
簪子离手那一刻，他仿佛听见亡妻在风中轻轻叹了一声。三日后，奇迹降临。小宝退了烧，
脸颊泛起久违的红润，竟能下地追着院里的鸡跑。赵大看着儿子笑，眼眶发热，
觉得那银簪换得值。可夜里，他照镜子时，手猛地一抖。镜中那人，鬓角竟已斑白，
眼窝深陷，皮肤松弛如五十老翁。而颈间那枚银锁，不知何时变得冰凉刺骨，
沉甸甸贴在胸口，像一块吸尽阳气的寒铁。
他忽然想起邻居老张那句没说完的话：“……戴锁的孩子好了，爹娘却活不过百日。
”第二章：寒锁噬骨赵大开始数自己的白发。起初只是鬓角几根，像霜打的草。可不过十日，
那白竟如野火燎原，从两鬓烧到头顶。他拉车时，客人常皱眉：“老赵，你今年贵庚？
瞧着不像三十五，倒像五十出头。”他勉强笑笑，低头擦汗，却发觉牙龈渗血，吐在雪地里，
红得刺眼。小宝却一天比一天精神。昨日还能下地追鸡，今日竟爬上院墙摘枯枣，
咯咯笑得像只雀儿。邻居见了都啧啧称奇：“赵家小子命硬啊，阎王都拉不走！”赵大听着，
心口却像被那银锁越勒越紧。那锁，如今已重得异常。起初不过二两银器，
如今贴在小宝胸前，竟似坠了块铁。更诡异的是，锁面愈发冰凉，即便贴着孩子温热的皮肉，
也寒气逼人。赵大夜里替小宝掖被，指尖触到锁身，竟冻得一哆嗦。而小宝毫无不适，
睡得香甜。他开始做噩梦。梦里亡妻站在井边，手里攥着那支银簪，
眼神哀伤：“你拿我的念想，换了你的命？”他想辩解，却发不出声。醒来时，浑身冷汗，
胸口闷痛如压巨石。第十二日清晨，他咳出一口黑血。镜中人已面目全非：眼窝深陷如窟，
颧骨高耸，皮肤蜡黄松弛，连手背都爬满青筋。他猛地扯开衣襟——心口处，
一圈青紫色瘀痕正沿着银锁的形状蔓延，像一条无声吞噬生命的蛇。
“不对……这不对……”他喃喃自语，终于想起那蒙面人的话：“莫问归途。
”他必须找到那人。趁小宝熟睡，赵大悄悄取下银锁，用粗布包好，揣进怀里。锁一离身，
小宝眉头微蹙，咳嗽了一声。赵大心头一紧，又轻轻将锁放回儿子颈间。孩子立刻安稳下来，
仿佛那锁是他的命脉。黄昏，他循着记忆走向南市黑巷。巷子空无一人，煤炉已熄，
只剩灰烬。他蹲下翻找，指尖触到半张烧焦的纸片，上头隐约可见“续命堂”三字。抬头时，
忽见巷尾有个黑影一闪，正是那日蒙面人的身形！赵大拔腿就追。
黑影拐进城南废弃的城隍庙。庙门半塌，蛛网密布，香案积尘。可奇怪的是，
地上香灰竟被精心排列成一个巨大的符阵，中央赫然是九十九个同心圆，
每个圆心都压着一枚银锁虚影。墙上，
一幅褪色壁画令人毛骨悚然：数十对枯槁父母跪伏于地，脊背佝偻如弓，而他们背上，
站着一个个面色红润、眼神空洞的孩童，脚下踩着父母的头颅。赵大胃里翻涌，踉跄后退，
却踢到一个陶罐。罐中掉出一页黄纸，墨迹斑驳，写着：“自愿为引，血脉为桥，寿元可转，
生死由契。”他颤抖着将纸藏入怀中。就在此时，庙后传来脚步声。赵大慌忙躲进神龛。
透过缝隙，他看见两个黑衣人抬着一口黑箱匆匆离去，箱缝中渗出暗红液体，滴在雪地上，
竟不结冰，反而蒸腾起淡淡白雾。“第九十八对了，”一人低语，“只差最后一对，
玄阴子大人就能开鼎续命。”“嘘！莫提大人名讳！”脚步声远去。赵大瘫坐在地，
冷汗浸透衣衫。他终于明白——那锁不是救赎，是祭品。而他和小宝，
不过是邪术阵中的一对薪柴。回家路上，风雪更烈。他摸了摸怀中的纸页，
又望了望远处自家窗内透出的微弱油灯——那是小宝活着的光。可这光，正以他的命为油，
燃得越旺，他离坟墓就越近。推开家门，小宝扑上来：“爹！我今天能跑三圈院了！
”赵大抱住儿子，强笑点头，却在孩子看不见的地方，悄悄抹去眼角一滴滚烫的泪。那泪，
竟带着一丝血色。而颈间的银锁，在灯下泛着幽幽冷光，仿佛一只无声狞笑的眼睛。
第三章：同命寡妇赵大开始躲着照镜子。他怕看见那张日益陌生的脸——眼窝深陷如枯井，
颧骨高耸似刀削，连拉车时脊背都佝偻起来，仿佛一夜之间被抽走了二十年阳寿。
可小宝却愈发红润，昨日竟能一口气爬上河堤，追着卖糖人的小贩跑出半条街。
邻居们啧啧称奇：“赵家祖上积德，阎王爷都放人了！”只有赵大知道，不是阎王放人，
是有人在偷命。他整日心神不宁，夜里常惊醒，伸手摸小宝的鼻息，确认儿子还在呼吸，
才敢再合眼。银锁依旧冰凉沉重，贴在孩子胸前，像一块吸尽阳气的寒铁。而他自己，
连喝一碗热粥都手抖不止。这日午后，他拖着虚软的身子去“福记粥铺”歇脚。铺子临河，
冬日里少有客人。他要了碗 cheapest 的杂粮粥，刚坐下，
便见一个妇人牵着个小女孩进来。那女孩约莫五岁，面色红润，眼睛亮得惊人，
蹦跳着坐到赵大邻桌。可那妇人——三十出头模样，却瘦得脱形，眼窝深陷，手指枯如柴枝，
端碗时手抖得粥水四溅。赵大心头一震。那女孩的神态、气色……竟与小宝如出一辙。
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妇人察觉，抬眼望来，目光疲惫却锐利。两人视线一碰，
似有某种无声的共鸣。“你家孩子……也戴过锁？”妇人忽然低声问，声音沙哑如磨砂。
赵大浑身一僵，差点打翻粥碗。妇人苦笑，从怀里掏出一枚空银链：“我男人戴了，
三天后暴毙。尸身干瘪得像风干的鱼。可我闺女……活了。”赵大喉头发紧，
半晌才挤出一句：“我儿子……也好了。”妇人眼中泪光闪动：“我叫阿珍。你呢？
”“赵大。”两人沉默良久。阿珍忽然压低声音：“别信那锁是恩赐。那是债，
用至亲的命写的借条。”她约赵大入夜到城西废弃的“恒昌染坊”见面。“我查了三个月，
知道他们在哪儿设坛。”赵大犹豫：“你为何帮我？”阿珍望向女儿，
眼神复杂：“因为我男人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替我看着她长大’。可若这邪术不除，
还会有更多爹娘，替孩子写下自己的死契。”入夜，赵大把熟睡的小宝托付给隔壁老妪，
裹紧破袄，踏雪赴约。染坊早已荒废，靛蓝染缸裂开，残液凝成黑痂。
阿珍在地下室点起一盏油灯，
墙上贴满纸片——全是津港近年“奇迹康复”却“父母暴亡”的孩童家庭，共三十七户。
有些名字下画了红叉，写着“双亡”；有些写着“父殁，母疯”。“我男人是第三十二户。
”阿珍声音平静，却字字如刀，“我查到，他们叫‘续命堂’，头目是个妖道，
道号‘玄阴子’。每月朔日，在城隍庙后院设‘转寿坛’，用九十九对亲子完成‘大阵’，
据说能逆天改命，长生不死。”赵大想起庙中香灰排成的“九十九”，脊背发凉。
“可……怎么破？”他声音发颤。
阿珍从箱底取出一本手抄册子：“我托人从湘西巫傩师那儿问来的。换命锁一旦戴上，
契约即成。强行摘锁，孩子会立刻衰竭；毁锁，可能双亡。唯一解法——‘双心同愿’。
”“什么意思？”“父母愿舍命，孩子愿还命。心意相通，契约自解。
”赵大苦笑：“小宝才六岁，他懂什么叫‘还命’？”阿珍沉默片刻，
忽然问：“你愿意为他死吗？”“愿意。”“那他若知道你的命是他活下来的代价，
他会愿意让你死吗？”赵大怔住。他想起小宝昨夜搂着他脖子说：“爹，等我长大了，
天天给你买肉吃。”那双眼睛，干净得能映出整个冬天的雪。“他会的。”赵大声音哽咽，
“他一定会。”阿珍点头：“那就够了。孩子的心，比咒文更真。”她摊开一张地图，
指向城隍庙后院：“下个月朔日，就是他们收尾的日子。第九十九对亲子，必须到场。
我们……混进去。”赵大盯着地图，手抖得厉害，却慢慢握紧成拳。“我干。”离开染坊时，
雪已停。月光清冷，照在两人身上，影子拉得很长，像两具正在被抽走魂魄的躯壳。
可他们眼里，却燃着一点不肯熄的火。那是被偷走的命，也是要夺回来的光。
第四章：古经残卷朔风卷着残雪，在津港街巷间呜咽。距离下个月朔日还有十七天，
赵大却觉得时间如刀，正一寸寸削去他的骨肉。他夜里咳得更凶了，痰中带血丝，
拉车时双腿打颤，连老主顾都摇头：“老赵，歇歇吧，别把命搭进去。”他苦笑应下，
心里却清楚——命，早已不在自己手里。阿珍说要找“双心同愿”的凭据，
可光凭一句巫傩传言，如何敢赌小宝的命？两人商议后，
决定寻访津港藏书最丰的旧书肆——“蟫隐阁”。蟫隐阁藏在法租界边缘一条窄巷深处，
门面低矮，匾额斑驳，檐下悬一盏青瓷灯，灯罩上积满灰尘。店主姓沈，六十开外，
前清举人之后，如今靠收售旧书度日。见赵大与阿珍衣衫破旧却目光灼灼，
沈老先生眯眼打量：“二位寻什么书？”“可有讲‘换命’‘续寿’的古籍？”阿珍低声问。
沈老先生脸色骤变，手一抖，茶盏差点打翻。他沉默良久，才缓缓起身，
从里屋取出一把铜钥匙，打开后堂一道暗门。“跟我来。”暗室狭小，四壁皆书，
霉味混着墨香。沈老先生从高架上取下一函残卷，封面已朽，仅余“阴符”二字可辨。
“《阴符续命经》……前明方士所撰，后被列为禁书。我祖父冒险藏下这半卷，
说‘人心比鬼更毒，此书不可焚，亦不可传’。”他声音低沉，
“你们……可是为那‘长命锁’而来？”赵大与阿珍对视一眼，点头。沈老先生叹息，
翻开残卷。纸页脆黄，墨迹斑驳，却字字如针：““换命之术，以亲骨血为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