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弯腰,重新拾起了地上的砖夹,走向那堆仿佛永远也搬不完的红砖。
只是,他的动作比之前更慢,更沉,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拖着千斤的镣铐。
汗水依旧在流,但心头的灼热,比这西十度的天气更甚。
他和孙菁,曾经也有过不时笑话的时候。
那是多久以前了?
五年?
还是六年?
那时,他还是建筑设计院里那个被导师寄予厚望、才华横溢的年轻人李烨,而她孙菁,是来学院做讲座的、光芒万丈的集团继承人。
一场关于城市未来建筑的辩论,吸引了她的注意,也点燃了两人之间短暂却炽热的火花。
他欣赏她的聪慧、果敢和眼界,她迷恋他的才华、纯粹和看待世界不一样的视角。
那段日子,像偷来的时光,美好得不真实。
他以为,灵魂的契合可以跨越世俗的鸿沟。
然而,现实很快露出了狰狞的獠牙。
孙家的反对如山崩海啸。
在他面前永远高高在上的孙母,那个妆容精致、眼神锐利的女人,曾当着他的面,将一杯冷水泼在他设计的、他视若珍宝的图纸上。
“就凭你,一个一无所有的穷学生,也配得上我们孙菁?
你能给她的未来,和我们孙家能给的,是天壤之别。
收起你不切实际的幻想,离开我女儿,条件随你开。”
孙菁呢?
那时的她,在家族的压力和他之间,也曾挣扎过,痛苦过。
但最终,她选择了家族,选择了她必须承担的责任。
她对他的解释是:“李烨,爱情不是生活的全部。
我需要的是能并肩作战、支撑孙氏未来的伴侣,而不是一个……需要我耗费心力去保护的梦想家。”
分手,干脆利落。
他带着满心的伤痕和仅剩的自尊离开。
不久后,他得知她迅速与另一个家族联姻的消息。
心死如灰。
恰逢那时,母亲重病,需要巨额的医药费,他放弃了在设计院刚刚起步的事业,辗转来到这个工地,因为这里工资日结,来钱快。
他像个陀螺一样拼命旋转,搬砖、和水泥、扛钢筋,什么脏活累活都干,用身体的极度疲惫来麻痹内心的痛苦。
母亲的病最终还是没能留住她。
他花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笔债。
生活仿佛跌入了最黑暗的谷底。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在这无尽的灰暗中了此残生时,一个陌生的电话打了过来。
是中华骨髓库的工作人员。
告知他,很多年前他入库的造血干细胞样本,与一位患有白血病的小患者初配成功,问他是否还愿意捐献。
他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就答应了。
在母亲病重时,他尝尽了求助无门的绝望。
如今,有机会挽救一条生命,他怎么会拒绝?
这仿佛是他晦暗人生中唯一能抓住的一点微光,一点意义。
捐献过程很顺利,就在昨天。
他请了一天假,独自去了医院。
打动员剂时有些腰酸背痛,采集时躺了几个小时,看着血液在仪器里循环,他内心异常平静。
他甚至没有过多去想,接受他骨髓的,会是一个什么样的孩子。
他只知道,有一个生命,可能因为他的决定,而获得重生的机会,这就够了。
他从未想过,这个世界会小到如此荒唐的地步。
那个需要他骨髓救命的孩子,竟然是他和孙菁的孩子。
那个在他离开后,孙菁生下的,他甚至不知道其存在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