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潘家园的 “战国青铜夜壶”
他那身洗得发白的军绿色马甲上,沾着不知是昨天的油渍还是今早的包子馅,手里攥着个黑黢黢的玩意儿,活像刚从煤堆里刨出来的。
“铁蛋,你这捧的是啥?
地雷啊?”
王大锤叼着半根油条晃过来,肚子上的三层游泳圈随着步伐颤悠,“昨儿让你给我带的酱肘子呢?
揣怀里化了?”
胡铁蛋把手里的东西往他面前一递,压低声音:“别吵吵,刚收的宝贝 —— 战国青铜夜壶。”
那玩意儿巴掌大小,造型像个歪脖子葫芦,壶嘴翘得老高,表面绿锈斑斑,确实透着点 “老东西” 的沧桑。
王大锤伸手摸了一把,指尖蹭上一层灰绿,他吧唧嘴:“就这?
看着还没我家尿盆结实。
你用啥换的?
你那宝贝收音机?”
“三斤猪头肉。”
胡铁蛋一脸得意,“张大爷家那只刚杀的黑猪,我跟他磨了仨钟头,他才肯用这夜壶抵肉钱。”
王大锤眼睛一瞪,油条差点掉地上:“你疯了?
三斤猪头肉够咱仨啃两顿的!
这破壶能当饭吃?”
他说着就往壶嘴里瞅,“哎?
这里面咋还有点红乎乎的?”
“别碰!”
一个清亮的女声***来,杨淑芬背着帆布包快步走过来,眼镜片上还沾着晨雾。
她是这仨人里唯一的 “文化人”,在博物馆做过临时工,手里总拎着个放大镜,看啥都像看文物。
“淑芬,你给掌掌眼。”
胡铁蛋把夜壶递过去,“我瞅着这锈色,不像假的。”
杨淑芬掏出白手套戴上,小心翼翼接过来,先用放大镜怼着壶身看了半天,又翻过来检查壶底。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她脸上,突然,她 “咦” 了一声。
“咋了?
是金子做的?”
王大锤凑得更近了,鼻子都快碰到夜壶上,“我就说铁蛋这买卖做得值,三斤肉换个金壶……不是金子。”
杨淑芬指着壶底,“这儿有朱砂的痕迹,你看这纹路,像是故意画上去的,不是自然形成的锈。”
胡铁蛋凑过去看,果然,壶底边缘有一圈模糊的红色印记,弯弯曲曲的,像条小蛇。
“朱砂?
画这玩意儿干啥?
辟邪?”
“汉代以前,有些墓葬里的器物会用朱砂做标记,要么是防盗符,要么是等级象征。”
杨淑芬用指尖轻轻敲了敲壶身,“不过这壶的造型…… 说战国有点悬,更像后来仿的。”
王大锤一听就泄了气,一***坐在地上:“得,三斤猪头肉打水漂了。
我说铁蛋,你这祖传的‘看宝眼’怕不是白内障吧?”
“去你的。”
胡铁蛋踹了他一脚,“仿的咋了?
说不定是老仿!
民国仿战国,那也是古董!”
正吵着,一个瘦得像根豆芽菜的身影钻了过来,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脸上堆着精明的笑:“铁蛋哥,大锤哥,淑芬姐,忙着呢?”
是金二嘎,潘家园有名的 “串子”,专干些收破烂里挑 “宝贝” 的营生,啥稀奇古怪的玩意儿都敢往外卖。
“你又淘着啥破烂了?”
王大锤斜眼看他,“上次你卖我的‘乾隆年制’尿壶,后来才知道是你家娃用的塑料玩具。”
金二嘎嘿嘿笑,把麻袋往地上一墩,“哗啦” 倒出一堆东西:碎瓷片、断了腿的木梳、还有个缺了口的铜烟袋锅。
“这回真是好东西,我三舅姥爷的坟头刨出来的 ——你盗墓啊?”
胡铁蛋眼睛一瞪。
“不是不是!”
金二嘎赶紧摆手,“是迁坟时挖出来的,他家祖坟在黑戈壁那边,据说当年是走丝绸之路的商人……”杨淑芬己经捡起一块碎瓷片,那瓷片边缘带着点青蓝色,上面似乎有花纹。
她又捡起几块,试着往一起拼,眉头渐渐皱起来。
“咋了淑芬?
这破碗片子比夜壶值钱?”
王大锤也凑过去,拿起一块最大的瓷片,掂量着,“能换俩肉包子不?”
“你看这花纹。”
杨淑芬指着瓷片上模糊的图案,“像是龙鳞纹,而且这胎质,有点像唐代的巩县窑。”
她突然抬头,“二嘎,你三舅姥爷的坟在黑戈壁哪块?”
金二嘎挠挠头:“具体说不上来,就说是靠近昆仑山口那边,当年他爷爷赶骆驼队,死在那儿了……”胡铁蛋突然想起什么,从马甲内袋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是他爷爷留下的,封皮都快掉了,上面写着《十六字阴阳风水秘术》。
他翻了几页,指着其中一张图说:“你们看,这上面画的龙骸地形,跟这瓷片拼起来的轮廓有点像。”
王大锤凑过去,瞅了半天,一拍大腿:“啥龙骸?
我看像我家狗啃剩的骨头!
哎,这夜壶咱别扔,中午用它泡方便面,说不定能泡出龙肉味来!”
杨淑芬没理他,继续拼瓷片,嘴里喃喃道:“黑戈壁…… 昆仑山口…… 丝绸之路……” 她突然停下手,“铁蛋,你那夜壶上的朱砂纹,能不能借我回去化验一下?”
“化验?
你要拿它熬汤啊?”
王大锤一脸嫌弃,“别到时候验出三聚氰胺,那可是古董级别的毒奶粉。”
胡铁蛋把夜壶递给杨淑芬:“验呗,真要是有啥门道,咱仨说不定能捞笔大的。”
他瞥了一眼金二嘎那堆破烂,“二嘎,你这些瓷片多少钱?
我收了。”
金二嘎眼睛一亮:“铁蛋哥就是爽快!
看在咱老交情的份上,给五十块就行!”
王大锤在一旁翻白眼:“你咋不去抢?
五十块能买五斤猪头肉!”
最终,胡铁蛋掏了三十块钱把瓷片全买了。
金二嘎揣着钱,临走前神秘兮兮地说:“铁蛋哥,我三舅姥爷还说,那地方不光有瓷片,还有会发光的石头…… 像龙嘴里叼着的火。”
“发光的石头?”
胡铁蛋心里一动,“你咋不早说?”
“我这不也是刚想起来嘛!”
金二嘎一溜烟跑了,“我再去瞅瞅还有啥宝贝,回头给你捎信!”
王大锤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口:“这小子的话能信?
上次他说有会下蛋的石头,结果是块恐龙蛋化石 —— 还是塑料的。”
杨淑芬把瓷片小心翼翼包起来,又看了看手里的夜壶:“不管真的假的,这两件东西都有点奇怪。
潘家园的仿品多,但很少有人会在仿品上画朱砂符,还特意用唐代瓷片做旧。”
胡铁蛋摸了摸下巴:“你是说…… 这里面有猫腻?”
“不好说。”
杨淑芬把东西收好,“我先回去化验朱砂,你们俩去图书馆查查资料,看看‘黑戈壁’‘昆仑山口’那边有没有啥关于龙骸的记载。”
“查资料?”
王大锤脸一垮,“我认识字儿,字儿不认识我啊。
要不咱分工,我去买两斤猪头肉,你们查资料,查累了就啃肉,补充体力。”
胡铁蛋踹了他一脚:“就知道吃!
再吃你那肚子都能当夜壶用了!”
三人收拾东西准备离开,胡铁蛋最后看了一眼那堆拼了一半的瓷片,总觉得那模糊的轮廓像一张地图。
他想起爷爷日记里写的一句话:“昆仑之墟,龙骸为城,魏武七年,藏秘其中。”
当时他以为是爷爷老糊涂了瞎写的,现在想来,说不定真有什么关联。
王大锤扛着装瓷片的袋子,嘴里还在念叨:“真有龙骸城?
那城里是不是有龙肉?
红烧还是清炖?
要不要放花椒……”胡铁蛋没理他,心里己经盘算起来:要是金二嘎说的是真的,那黑戈壁之行,怕是躲不掉了。
他摸了摸怀里爷爷留下的罗盘,金属的冰凉透过布料传来,像是某种召唤。
杨淑芬走在最后,回头望了一眼潘家园熙熙攘攘的人群,阳光正好,可她总觉得那夜壶上的朱砂纹,像一只眼睛,正幽幽地盯着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