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幼儿园
金黄的阳光穿过枝叶缝隙，在地面投下跳跃的光斑。
林大为紧紧牵着女儿林妙妙的小手，那只小手因为兴奋而微微汗湿，不安分地在他掌心扭动。
王胜男则抱着儿子林安安，臂弯沉甸甸的，心底也沉甸甸的。
一家西口站在彩绘着卡通图案的幼儿园大门前，看着里面色彩斑斓的滑梯、城堡般的活动室，以及隐约传来的孩童嬉闹声，复杂的心绪如同被风吹皱的池水。
“妙妙，”王胜男蹲下身，视线与女儿亮晶晶的大眼睛齐平，仔细地帮她整理好胸前小书包的背带，又轻轻抚平那只挂在拉链上的、有些旧了的毛绒兔子挂件——那是妙妙最心爱的宝贝。
“在幼儿园要听老师的话，和小朋友好好玩，不能打架，知道吗？”
她的声音温柔，却掩不住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知道啦妈妈！
安安也要听话哦！”
妙妙用力点头，两条小辫子跟着一晃一晃。
她完全被幼儿园的新奇吸引，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好奇地打量着每一个背着书包跑进去的孩子，小脸上是毫无阴霾的雀跃。
她转过身，踮起脚，像个小大人似的拍了拍弟弟安安的肩膀。
林安安依旧是他那副标志性的沉静模样，小脸没什么表情，黑亮的眼睛如同深潭，波澜不惊。
他没有回应姐姐的叮嘱，只是小手更紧地攥住了王胜男肩头的衣料，指关节微微泛白。
“两位小朋友真可爱！”
一个清亮悦耳的声音传来。
一位穿着淡蓝色运动套装、笑容温暖的年轻女老师快步走到他们面前，她胸前别着“李老师”的名牌。
“你们就是林妙妙和林安安吧？
欢迎来到小一班！
我是你们的班主任李老师！”
她弯下腰，目光在活泼的妙妙和安静的安安之间流转，带着善意的探询。
“是的是的，李老师您好！”
林大为连忙回应，语气带着初为家长的局促，“这两个孩子……性格上，嗯，有点不太一样。
妙妙外向些，安安他……比较安静内向，不太爱说话，麻烦您多费心照顾了。”
他搓着手，目光在两个宝贝身上来回扫视，满是不放心。
李老师笑容不变，亲和力十足：“林爸爸林妈妈放心，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星星，我们会用心呵护的。
来，妙妙、安安，跟老师进去吧？
里面有好玩的玩具，还有好多新朋友等着认识你们呢！”
她向两个孩子伸出手。
妙妙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小手立刻从爸爸掌心里抽出来，像归巢的小燕子，欢快地扑向李老师伸出的手，清脆地应着：“好！”
那份对新环境的向往和无所畏惧的勇气，让林大为和王胜男既欣慰又有些心头发酸。
安安则不同。
他抬头看了看妈妈，又看了看爸爸，黑亮的眼眸里清晰地映出父母眼中的担忧。
几秒钟的沉默后，他才极其缓慢地松开紧抓妈妈衣角的手，小小的身体似乎无声地叹了口气，迈开步子，安静地走到李老师身边。
那份与年龄格格不入的沉稳，让李老师的眼底也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
看着两个孩子小小的身影随着李老师消失在挂着“小一班”牌子的活动室门内，林大为和王胜男久久没有离开。
王胜男的眼眶微微泛红，林大为搂住她的肩膀，轻声安慰：“总要迈出这一步的。”
话虽如此，他自己的目光也紧紧追随着那扇门，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里面的情形。
小一班的活动室宽敞明亮，墙壁上贴着各种卡通动物的贴纸，地上铺着色彩鲜艳的软垫，角落里堆满了积木、娃娃家和小汽车。
初入陌生环境的孩子哭闹声、好奇的询问声、老师温柔的安抚声交织在一起，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生机勃勃的喧闹。
妙妙如同水滴汇入大海，瞬间便适应了。
不到十分钟，她己经和几个同样活泼的小女孩凑到了一起。
她们占据了娃娃家的区域，妙妙自告奋勇地扮演“妈妈”，头上歪歪扭扭地戴着一顶塑料厨师帽，正叉着小腰，用清脆响亮的童音指挥着扮演“爸爸”的小男孩和扮演“宝宝”的小女孩们“做饭”、“打扫卫生”，咯咯的笑声极具穿透力，几乎盖过了活动室的背景音，吸引了李老师赞许的目光。
而林安安，则在进入活动室后，目光平静地扫视一圈，径首走向一个靠窗的、相对安静的角落。
那里有一排矮矮的书架，旁边铺着柔软的绿色地毯。
他从自己那个印着宇航员图案的小书包里，拿出了一本书。
不是常见的花花绿绿的图画书，而是一本硬壳精装的《动物王国大百科》，封面是一只威风凛凛的非洲狮。
他盘腿坐下，小心地将书摊开在膝盖上，翻到夹着书签的那一页。
阳光透过窗户，在他柔软的黑发和专注的小脸上投下温暖的光晕。
他看得极其认真，小小的手指偶尔会划过书页上那些密集的文字和复杂的动物解剖图，嘴唇无声地翕动着。
周遭的嬉闹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无形的屏障。
李老师安顿好几个哭闹的孩子，目光不由自主地被角落那份奇异的宁静吸引。
她放轻脚步走过去，在安安身边的地毯上跪坐下来，柔声问道：“小朋友，在看什么书呢？
这么认真？”
安安闻声抬起头，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看向李老师，平静无波。
他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小小的手指，精准地点在摊开书页上一幅巨大的非洲象插图上，清晰地说：“非洲象（Loxodonta africana），现存陆地上最大的哺乳动物。
成年雄性肩高可达3.3米，体重记录是7.5吨。”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正腔圆，每个音节都像经过精确打磨。
李老师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震惊。
她甚至下意识地眨了眨眼，怀疑自己听错了。
一个刚满三岁、第一天入园的小班孩子，流畅地说出如此专业的动物学名、精确的数据？
这远远超出了“聪明早慧”的范畴！
她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尽量保持语气的平稳：“安安，你……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书上写的。”
安安的回答简单到近乎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事实。
说完，他又低下头，目光重新落回书页上那头庞大的非洲象身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彻底沉浸回那个由知识和图像构成的世界里。
李老师怔怔地看着他乌黑的发顶，好一会儿才回过神。
她起身，脚步有些发飘地走向园长办公室，轻轻关上门，将刚才所见所闻一字不落地复述给头发花白、戴着金丝眼镜的赵园长。
“赵园，这孩子……太不寻常了！”
李老师的语气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激动，“那本书我看过，文字量很大，插图复杂，根本不是这个年龄段孩子的读物！
他不仅在看，而且理解得非常准确！”
赵园长放下手中的钢笔，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锐利地眯了起来。
她沉吟片刻，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现在的小孩营养好，接触信息多，有些是显得聪明些。
家里教得好也有可能。”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郑重，“不过，李老师，你多留意观察这个林安安。
如果他真有特殊之处，我们需要更谨慎地对待，看看是否需要专门的引导和培养。
记住，观察为主，不要给孩子贴标签，也不要过度关注引起其他孩子或家长的异样眼光。”
上午十点，是孩子们最期待的户外活动时间。
阳光正好，微风不燥。
宽阔的塑胶操场上充满了欢声笑语。
孩子们像放出笼子的小鸟，奔向滑梯、秋千、沙坑和小三轮车。
妙妙正和几个新认识的小伙伴在彩虹滑梯那里排队。
她今天特意把心爱的兔子挂件别在了外套拉链上，粉色的绒毛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柔软。
轮到她了，她尖叫着欢笑着从最高处滑下来，小脸红扑扑的，兔子挂件随着她的动作上下跳动。
“太好玩啦！
再来一次！”
她爬起来，拍掉裤子上的灰，又兴冲冲地跑向滑梯楼梯准备重新排队。
就在这时，一个长得虎头虎脑、比妙妙高出大半个头的男孩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来。
他是大班出了名的“小霸王”大宝，仗着自己块头大，经常抢小班孩子的玩具。
他一眼就盯上了滑梯，也看准了妙妙正要上去的位置。
“让开！
我先玩！”
大宝蛮横地嚷着，根本不等妙妙反应，粗壮的手臂猛地一推！
妙妙猝不及防，小小的身体像片叶子般被狠狠推离了台阶。
“啊！”
她短促地惊叫一声，重重地摔倒在旁边的草地上。
膝盖在粗糙的塑胶地面上擦过，***辣地疼，瞬间就红了一片，甚至渗出了细小的血珠。
更糟糕的是，别在外套上的兔子挂件在摔倒时被甩脱，滚落在草地上，一只毛绒耳朵正好被大宝跑上滑梯时匆忙踩过！
妙妙疼得小脸煞白，泪水瞬间蓄满了大大的眼眶。
她看着地上那只被踩得有点变形的、沾了泥土的兔子挂件，那是她睡觉都要抱着的心爱之物！
委屈、疼痛和被欺负的难过像潮水般涌上心头。
她扁着嘴，强忍着没有放声大哭，只是发出压抑的、小兽般的呜咽，肩膀一耸一耸，豆大的泪珠无声地滚落。
大宝滑下来，看到妙妙摔倒了，非但没有丝毫歉意，反而得意地朝她做了个鬼脸：“哼！
小矮子！
挡路！”
说完，转身又想去抢着滑下一次。
就在这时，一个身影挡在了滑梯入口处，正好拦住大宝的去路。
大宝不耐烦地抬头，发现挡住自己的竟然是那个在角落里看书的、比妙妙还矮一点、安静得像影子一样的林安安。
“向她道歉。”
安安的声音不高，甚至有些稚嫩，却像一块投入喧嚣中的冰，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的小脸上没有任何愤怒或激动，只有一片深潭般的平静，那双黑亮的眼睛首首地看着大宝，没有丝毫闪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