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寒周青凭栏望去，秋霜已染白了戍楼的飞檐，风卷着沙砾打在甲胄上，簌簌落满肩头。
远处的匈奴牧帐像散落在荒原上的黑砾石，近来总在暮色里往城墙挪近几分，
连巡逻兵带回的马粪里，都混着新磨的箭镞碎屑 —— 这些信号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
可送往朝廷的急报，至今连个回音都没有。身后传来酒肉的香气，混着嬉笑从偏帐飘出来。
是户部侍郎的儿子赵安，正举着油光锃亮的羊腿，在士兵面前晃悠：“这漠北的羊肉就是嫩，
比京城御膳房的还鲜！” 旁边几个官宦子弟跟着哄笑，没人注意到廊下士兵攥紧的拳头，
指节泛白得要嵌进枪杆里。周青捏了捏怀中的军饷账本，指尖划过 “克扣三成” 的朱批，
喉间发紧 —— 上个月士兵们就开始掺着野菜喝粥，可这些来混军功的子弟，
却天天顿顿酒肉不断。他转身往营房走，脚下的碎石子硌得生疼。帐外传来低低的议论，
两个老兵正摩挲着冻裂的靴子叹气：“再等不到军饷，家里的娃怕是要断粮了。
” 另一个声音更沉：“真要打起来，咱们拿什么扛？” 周青脚步一顿，
胸口像被巨石压着 —— 逃的念头又冒了出来，往南走，过了玉门关就是中原，
再也不用管这烂摊子。可抬头望见城楼上飘扬的 “周” 字大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那念头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只觉得眼眶发涩，连风都带着刺骨的冷。
城防碎影周青站在箭楼阴影里，望着校场上零散训练的士兵，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腰间令牌。
五个副将各带一部兵马，营垒分散在三十里防线内，
他要调兵需得五人联名画押 —— 昨日匈奴游骑袭扰西营，他遣人去调南营援军，
副将李嵩却以 “未得监军手谕” 为由，拖了两个时辰才出兵，若非他亲率卫队驰援，
西营的粮道早已被断。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监军魏公公揣着暖炉踱过来，
目光扫过士兵单薄的甲胄，语气带着轻慢：“周将军，陛下近来颇念边关安稳，
你总说匈奴要犯，莫不是想博个‘居安思危’的名声？” 边尘浩劫攥紧拳头，
喉间发苦 —— 他递上去的兵力清册，早已标注 “实额十万三千”，
可朝廷批复里只写着 “二十万大军足固边防”，连军饷克扣的奏疏，都被魏公公压着未递。
营门外忽然起了骚动，几个士兵围着粮官争执，声音隐约飘进来：“三个月没发饷，
连冬衣都没着落，将军到底管不管？” 周青抬头，正撞见副将王恺躲在廊柱后，
朝士兵们使了个眼色，嘴型无声地说着 “将军扣下了军饷”。风卷着沙砾打在脸上，
他忽然觉得浑身发冷 —— 冬雪还有一月便至，匈奴的马蹄声已在暮色里隐约可闻，
而他握着十万残兵，前有强敌，后无援军，连自己人都在背后递刀，这城，
好像下一秒就要塌在他肩上。夜袭惊城城西突然炸开一阵喊杀声，紧接着，
示警的烽火在夜色里窜起，红得像泼在黑布上的血。他猛地拔出身佩长刀，刚要下令调兵，
却见城头士兵慌乱地往箭垛后缩 —— 匈奴的箭矢裹着风声，密密麻麻钉在城砖上，
尾羽还在簌簌发抖。“传我命令，调南营弓弩手支援西城！” 周青抓住一名亲兵，
声音因急切而发哑。可亲兵刚跑出去没多久，就带着副将李嵩的亲兵回来，
回话的语气带着怯懦：“李副将说…… 监军魏公公已经歇下，没有公公的手谕，
营中兵马不可擅动。”“擅动？” 周青气得额角青筋直跳，转身就往监军营帐跑。
帐内还亮着灯，隐约能听见魏公公哼曲的声音，他一把掀开门帘，
却见魏公公正慢条斯理地拨着炉子里的炭火，见他进来，语气带着不满：“周将军深夜闯帐，
成何体统？”“匈奴夜袭西城！请公公即刻发手谕调兵！” 周青压着怒火，双手抱拳。
魏公公却放下火箸，端起温好的酒：“不过是些小股游骑，将军何必大惊小怪？
要是扰了陛下派来的犒赏使，你我都担待不起。” 话音刚落，
帐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亲兵跌撞着进来：“将军！西城箭楼被烧了，
匈奴的云梯已经架到城墙上了！”周青猛地回头，望着帐外跳动的火光，
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窜到头顶。他攥紧长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 这十万残兵，
这互相掣肘的副将，这昏聩的监军，还有那远在京城、不闻不问的朝廷，
真要等匈奴的铁蹄踏破城门，他这个主将，怕是连战死的资格都没有。
夜巡残防三更的梆子声刚过，周青裹紧染霜的披风，踩着冻硬的土坷垃往西城楼走。
城砖缝里积着薄雪，踩上去咯吱作响，像极了士兵们私下里隐忍的叹息。
他抬手摸了摸城墙上新补的夯土，
指尖触到未干的冰碴 —— 这是上月匈奴游骑凿出的缺口，他调兵修补时，
三个副将互相推诿，最后还是靠老营的伤兵连夜夯筑才勉强堵上。“将军。
” 角落里传来低哑的声音，老兵陈伍抱着长枪靠在箭垛旁，甲胄上的补丁摞着补丁，
露出的棉絮已发黑。见浊字寒过来，他慌忙站直，却因冻僵的腿踉跄了一下。“夜里风大，
您怎么还过来？”周青递过一块干硬的麦饼，目光落在他冻裂的手背上：“西营的冬衣，
还没发下去？” 陈伍接过饼，咬了一口却难以下咽，
喉结动了动：“王副将说…… 说军饷没到，冬衣得等朝廷拨款。兄弟们夜里值哨，
只能裹着破毡子凑活，昨儿还有两个弟兄冻得晕了过去。”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
“底下人都在说，是将军您把军饷扣了…… 您别往心里去，俺们这些老兵，知道您难。
”周青喉间一堵，望着远处匈奴营地的篝火，那些火光像饿狼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冷光。
他想解释，想说军饷被克扣、想说出兵要等监军手谕、想说二十万兵力只是朝廷的虚数，
可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风卷着雪沫子灌进衣领，
他忽然觉得这夜色像块浸了冰的铁，死死压在胸口 —— 连最知他难处的老兵，
都只能在私下里说句 “知道您难”，这孤城万里，竟找不出一个能并肩扛事的人。
血战寒夜周青还没从与陈伍的对话里缓过神，周青再顾不得与魏公公争辩，提刀就往西城冲。
风雪里，匈奴兵已踩着云梯爬上城头，明晃晃的弯刀映着火光，劈向守城的士兵。
他挥刀斩断一名匈奴兵的手腕，温热的血溅在脸上，瞬间就被寒风冻成冰碴。“守住！
往后退者斩！” 周青嘶吼着，目光扫过身边的士兵 —— 老陈伍裹着破毡子，
冻得发紫的手几乎握不住长枪，
却仍死死顶着匈奴兵的刀锋；几个年轻士兵的冬衣烂得露出棉絮，动作明显迟滞，
刚举起盾牌就被匈奴兵一脚踹翻，眼看就要被刀砍中，周青急忙扑过去将人拉开，
自己的肩头却被划开一道口子，寒风灌进伤口，疼得他浑身一震。这时，
南营方向终于传来马蹄声，李嵩带着一队人马姗姗来迟。可他们刚到城下，
竟没人立刻上城支援，反而在阵前勒住马，李嵩还在马上喊：“周将军，监军有令，
需先清点伤亡再出兵，免得折损了朝廷兵马！”周青气得眼前发黑，刚要开口怒斥，
就见老陈伍闷哼一声，被匈奴兵的长矛刺穿了胸膛。老兵倒在雪地里，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里，
满是不甘与绝望。那一刻，浊字寒握着刀的手开始发抖 —— 他拼尽全力想守住这城，
可士兵缺衣少食、副将冷眼旁观、监军昏聩误事，这仗根本没法打。风雪更急了，
城头的 “周” 字大旗被炮火烧得只剩半截，在夜风中摇摇欲坠，像极了他此刻的处境，
连挣扎都显得格外无力。残旗独对夜袭的硝烟还没散，血腥味混着焦糊气，
在冷风中飘得满营都是。周青拄着长刀站在城头，雪落在他的甲胄上，积了薄薄一层，
他却浑然不觉。脚下的城砖被血浸透，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稍一用力踩上去，
就发出细碎的开裂声。老陈伍的尸体就躺在不远处，双手还保持着握枪的姿势，脸上结着霜，
眼睛却没闭上。周青走过去，蹲下身想帮他合上眼，指尖刚碰到老兵的脸颊，
就被冰得缩回手 —— 这双手昨天还接过他递的麦饼，今天就成了冰冷的尸身。
他忽然想起老兵说的 “俺们知道您难”，喉咙像被什么堵住，连呼吸都带着疼。
不远处传来脚步声，是监军魏公公和李嵩等人，正围着一具匈奴尸体说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