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面微凉,映着窗外刚爬上天幕的月牙,像枚被凿刻过的指甲盖。
族长傍晚时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带着族中长辈特有的沉缓:“明日便是你十六岁望月夜。
月之一族的血脉会在今夜觉醒,梦境会照出你最本真的模样——尤其对你,这梦或许能解你被捡***中的迷。”
被捡回的迷。
这五个字她听了十六年。
从记事起,族里的孩子就知道她是“外来者”,是被巡逻队在族界边缘的石缝里发现的婴孩,襁褓里只有一块刻着“兮”字的木牌。
长老们说她身上有稀薄的月族元力波动,才破例留下她,赐名“月兮”。
可“本真的模样”是什么?
是像族里其他人那样,梦里只有祭坛的星轨、元力的流转?
还是……会出现些她从未见过的画面?
月兮翻了个身,锦被上的月华纹蹭过脸颊,带着熟悉的清冽气息。
她闭上眼,试图让思绪平静,可族长的话像颗石子,在心里漾开圈圈涟漪。
窗外的月牙又升高了些,月光透过窗棂,在床脚投下道细长的影子,像个沉默的问号。
她深吸一口气,将脸埋进枕间。
罢了,该来的总会来。
意识渐渐模糊时,她最后想的是:不管梦里是什么,天亮后,她总归是月兮,是月之一族的月兮。
然后,黑暗彻底漫了过来,将她卷入无界的梦境。
她侧身躺在月岩玉髓床上,浅银锦被松松搭在腰际,被面的月光蚕丝在暗处泛着层朦胧的莹白,像落了层薄霜。
梦里的声音像隔着层水,有人反复叫她的名字。
“林晓!
林晓!
快醒醒!”
是同桌在摇她的胳膊,教室顶上的吊扇吱呀转着,粉笔灰在阳光里飘。
她愣了愣,低头看自己胸前的校牌,照片上是张陌生的脸,眉眼圆圆的,带着点婴儿肥,名字一栏印着“林晓”。
可下一秒,场景又换了。
月之一族的祭坛上,长老握着她的手,将那枚月形玉佩按在她掌心,声音苍老而郑重:“从今往后,你便是月兮,是族中最后的希望。”
玉佩的冰凉渗进皮肤,她看见自己映在祭坛水镜里的脸——眉峰微扬,眼底带着点疏离,是她看了十六年的模样。
“林晓……月兮……”两个名字在耳边拉锯,像要把她的意识撕成两半。
她抬手摸自己的脸,指尖触到的是林晓脸上的婴儿肥,还是月兮眉骨的弧度?
她记不清自己是在出租屋里啃面包,还是在族中庭院里练元力;分不清妈妈喊她吃饭的声音,和妹妹追着她叫“姐姐”的语调,哪个更真实。
“我是谁……”她喃喃出声,声音在梦里散成烟。
猛地,她睁开眼。
屋内一片死寂,只有月光从窗缝里溜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冷线。
她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指尖划过眉骨、鼻梁、下颌,每一寸轮廓都熟悉得让人心慌。
是月兮。
可为什么,心脏深处,总藏着一个叫“林晓”的影子,在每个深夜里,轻轻叩问?
她坐起身,锦被从肩头滑落,露出颈侧那枚淡银色的族徽印记——那是月之一族孩童成年时,用元力烙下的标记,像一枚永不褪色的勋章。
指尖抚过那处微凉的皮肤,她忽然想起梦里林晓的脖颈,那里干干净净,只有一颗小小的痣,是妈妈总说“福气痣”的地方。
“月兮。”
她对着空荡的房间轻唤,声音在寂静里荡开,带着月之一族特有的清冽尾音,和记忆里林晓那点带着点软糯的声线,判若两人。
窗外的月亮被云推了推,漏下更亮的光,照亮了床头那本摊开的族典。
书页上“月兮”两个字是用古老的元力文字写就,笔锋凌厉,像她这些年学过的每一个咒文,都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
可心口那点钝痛还在——林晓的世界里,没有元力,没有族徽,只有做不完的试卷和妈妈煮的热汤,琐碎、喧闹,却温暖得让她指尖发颤。
她蜷起膝盖,将脸埋进臂弯。
到底哪个才是借来的人生?
是林晓十八年的平淡日常,还是月兮十六年的步步为营?
走廊里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是妹妹起夜了。
“姐姐?”
门外传来怯怯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迷糊。
月兮深吸一口气,压下眼底的波澜,抬声应道:“我在。”
声音出口的瞬间,她清晰地知道——此刻,她是月兮,是这个世界里,必须站着的姐姐。
只是那个叫林晓的影子,又悄悄缩回到心底最深处,等着下一个夜晚,再次叩门。
夜己深。
月兮睁着眼,望着帐顶那盏月形琉璃灯,灯影在暗夜里晃出细碎的光斑,像极了梦里那些支离破碎的画面。
族长入夜前说的话,此刻清晰得像刚落进耳里——“望月夜的梦,从不说谎。
它会把你藏在骨血里的东西,一点点摊开在眼前。”
那时她只当是长辈的寻常叮嘱,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的不以为意。
毕竟十六年了,她早己是月之一族的月兮,是每天晨起练元力、暮时抄族典的少女,那些“被捡回”的过往,更像个模糊的标签,而非需要深究的谜题。
可现在,梦己经来过了。
梦里那间贴满海报的小房间,那碗带着茉莉香的温牛奶,那个被叫做“林晓”的名字……真实得让她指尖发颤。
族长没说过,若梦里的“骨血”,和她十六年的人生完全相悖,该怎么办。
她抬手抚过颈侧的族徽,冰凉的触感下,似乎还能摸到那点浅浅的月牙胎记。
一边是刻进皮肤的族印,一边是淌在梦里的温度,哪个才是她该认的归宿?
窗外的月光斜斜切进来,在床榻上投下一道冷线,将她的手腕劈成两半,一半浸在光里,一半落在影中。
就像她此刻的心,被那未卜的前路,撕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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