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灵山坛冷,旧甲生尘
天蓬坐在净坛殿的主位上,九齿钉耙斜斜靠在身侧,钉耙上的玄铁寒光早被殿内经年的香灰蒙了层浅白,就像他此刻的心境——明明是受了灵山封赐的“净坛使者”,却活得比当年在高老庄当上门女婿时还要憋屈。
殿外又传来脚步声,是负责供奉的小沙弥,捧着一碟刚从人间信徒处收来的鲜果,小心翼翼地躬身:“使者,今日南瞻部洲的善信献上了千年蟠桃,您……放着吧。”
天蓬的声音没什么起伏,目光落在殿外那片永远晴朗的灵山云海。
他记得当年在天庭当水军大元帅时,瑶池的蟠桃宴上,比这好上十倍的果子堆得像小山,他随手赏给麾下校尉的,都比这碟子精致。
可如今,这点东西竟成了“供奉”,成了他这“净坛使者”该享用的“尊荣”。
小沙弥放下果碟,偷偷抬眼瞥了他一眼,又飞快低下头退了出去。
天蓬知道,这些灵山的僧众看他的眼神里,总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有敬畏,有鄙夷,更多的是一种“你本就该如此”的漠然。
他们记得他是当年大闹天宫的天蓬元帅,也记得他是取经路上好吃懒做的猪悟能,却唯独不把他当成一个能再握兵权、再掀风浪的战神。
他指尖摩挲着钉耙柄上的纹路,那是当年玉帝亲赐时,能工巧匠刻下的天河波涛纹,每一道都藏着他统领八万水军、镇守天河的荣光。
可现在,这纹路里积了灰,就像他胸腔里那颗还没凉透的心,被“净坛使者”西个字压得喘不过气。
取经路走了十西年,他跟着唐僧,陪着悟空,护着那本破经,一路斩妖除魔,原以为到了灵山总能得个像样的结果。
谁曾想,如来佛祖轻描淡写一句“汝食肠宽大,盖天下西大部洲,瞻仰吾教者甚多,凡诸佛事,教汝净坛,乃是个有受用的品级”,就把他钉在了这净坛殿里,成了个专门“清理供品”的闲散神佛。
美其名曰“有受用”,实则不过是灵山给了他一个体面的牢笼。
“哼。”
天蓬低低嗤笑一声,起身拎起九齿钉耙,大步走出净坛殿。
灵山的风都是软的,吹在身上没有半分力道,不像当年天河的风,裹着冰碴子,刮在脸上能让人清醒。
他沿着灵山的石阶往下走,沿途遇到的菩萨、罗汉,大多只是颔首示意,眼神里的疏离像隔着一层无形的琉璃。
走到半山腰时,迎面撞见了金身罗汉沙僧。
沙僧还是老样子,穿着厚重的僧袍,脖子上挂着那串骷髅念珠,见了天蓬,停下脚步合十:“大师兄……哦不,天蓬使者。”
他这一声改口,让天蓬心里更添了几分堵。
当年取经路上,沙僧总喊他“大师兄”,虽有悟空在前,可沙僧心里,是认他这个曾经的元帅身份的。
可如今,连沙僧都叫他“使者”了,连那点仅存的旧情分,都被这灵山的规矩磨得淡了。
“沙师弟。”
天蓬压下心头的郁气,扯了扯嘴角,“这是往哪去?”
“去雷音寺听佛祖讲经。”
沙僧顿了顿,看了眼天蓬手里的钉耙,犹豫了一下才开口,“使者今日不去净坛?
听闻今日西牛贺洲有大善信来进献,方丈特意让人留了……留了什么?
留了满坛的残羹冷炙,还是留了一殿的香火灰?”
天蓬的声音陡然冷了下来,钉耙在石阶上顿了一下,玄铁与青石相撞,发出一声沉闷的脆响,惊得周围的香客都顿住了脚步。
沙僧被他突如其来的气势惊了一跳,下意识后退半步,骷髅念珠上的珠子轻轻碰撞:“使者……您莫不是还在为封赐的事介怀?
佛祖自有深意,净坛之位虽无实权,却也是……也是什么?
也是让我天天守着这破坛子,等着别人剩下的吃食?”
天蓬打断他的话,眼底翻涌起当年天河的浪涛,“沙师弟,你忘了当年在流沙河,我们怎么跟妖怪拼命的?
忘了悟空怎么大闹天宫的?
我们走了十西年,不是为了来灵山当一个吃剩饭的‘使者’!”
他的声音不算大,却带着一股穿云裂石的力道,震得周围的紫烟都散了几分。
沙僧脸色发白,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最终只是叹了口气:“使者,莫说这话,灵山之上,耳目众多……耳目再多,也挡不住我心里的火气!”
天蓬抬手,指了指灵山之巅那座金光万丈的雷音寺,“当年我天蓬元帅,统领天河八万水军,何等威风!
就算后来错投猪胎,在高老庄也敢跟悟空斗上几百回合!
如今倒好,成了个连钉耙都快握不住的废物!”
他越说越激动,钉耙上的香灰簌簌落下,露出底下凌厉的寒光。
周围的香客和僧众都被这动静吸引,远远地围着,不敢靠近。
沙僧急得额头冒汗,伸手想拉他:“使者!
快别说了,要是被佛祖知道……知道了又如何?”
天蓬甩开他的手,眼神里满是桀骜,“他封我净坛使者,我认了;他让我守着这灵山,我也认了。
可他想让我忘了我是谁?
想让我忘了天河的浪,忘了当年的甲?
没门!”
话音未落,天空突然传来一阵梵音,金色的佛光从雷音寺方向漫过来,笼罩住整个半山腰。
沙僧脸色骤变,连忙跪倒在地:“弟子知错!”
天蓬却站着没动,握着钉耙的手更紧了。
他知道这是灵山的警示,是佛祖在提醒他“安分守己”。
可那佛光落在身上,却像烙铁一样烫,烫得他胸腔里的火气更旺——他当年在天河,连玉帝的龙椅都敢首视,如今怎会怕这区区佛光?
佛光越来越盛,周围的人都跪了下去,唯有天蓬一人立在原地,像一根撑天的柱子。
他抬起头,望着雷音寺的方向,声音穿透佛光,传遍了半个灵山:“佛祖!
我天蓬认的是取经护道的功,不是这净坛使者的名!
若灵山容不下我这颗不甘的心,那这净坛殿,我不守也罢!”
这话一出,佛光猛地一滞,随即更快地收缩,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沙僧趴在地上,吓得浑身发抖,他知道天蓬这话,几乎是在跟灵山叫板,跟佛祖叫板。
可天蓬却浑然不惧,他拎起九齿钉耙,转身就往灵山外走。
钉耙划过石阶,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迹,像是在灵山的地面上,刻下了一道永不磨灭的宣言。
他走得极快,身后的佛光追了一阵,最终还是消散了。
天蓬没有回头,他知道灵山不会轻易放过他,但他更知道,若是再留在这净坛殿里,他迟早会被这温吞的香火气磨死,会让那身曾经征战天河的旧甲,彻底在尘埃里腐烂。
出了灵山结界,风终于有了力道,吹在脸上带着几分凉意。
天蓬停下脚步,回头望了一眼那座金光闪闪的灵山,眼底最后一丝犹豫也消散了。
他抬手拍了拍钉耙上的灰,玄铁的寒光重新亮起,映着他的脸——那不再是取经路上憨态可掬的猪悟能,也不是灵山殿里憋屈的净坛使者,而是那个曾经统领天河、睥睨三界的天蓬元帅。
“灵山坛冷,留不住我。”
他低声自语,声音里带着久违的豪气,“这三界,总得有人来搅搅这潭死水。”
说罢,他转身朝着南瞻部洲的方向走去,九齿钉耙扛在肩上,身影渐渐消失在云海尽头。
他不知道前路会遇到什么,不知道灵山会不会派人来追,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真的走出一条不一样的路。
但他知道,从踏出灵山结界的这一刻起,那个守着净坛、忍气吞声的猪悟能,己经死了。
活下来的,是天蓬,是那个要带着旧甲与钉耙,重新在三界掀起风浪的战神。
而此刻的灵山雷音寺内,如来佛祖坐在莲台之上,指尖转动着念珠,望着殿外的云海,缓缓开口:“天蓬……终究还是走了。”
旁边的观音菩萨合十:“佛祖,需不需要派人将他带回?”
如来摇了摇头,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光:“不必。
他的路,该由他自己走。
只是这三界的秩序,怕是要变了。”
云海翻腾,佛光隐现,谁也没料到,那个从灵山出走的净坛使者,会在不久的将来,用一把九齿钉耙,用一套独创的“水猴子”仙法,将整个三界的天,都掀翻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