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啊——!”
一声非人的痛嚎猛地撕裂了沉闷的空气,带着金属摩擦骨头的刺耳回响。
安娜手中握着的勺子顿了一下。
她没缩手,只是抬起眼皮,越过攒动的人头和晃动的手臂,望向大殿中心那璀璨魔法阵的焦点。
勇者,那个金发如同神殿壁画上描绘的太阳神一般的青年,此刻全身浴血,铠甲残破,但他手中的圣剑“辉光”,正稳稳地、深深地***了女魔王的胸膛。
剑尖从她背后那件华贵得近乎诡异的黑色长袍中透出,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女魔王的身体剧烈地一颤,像是被抽掉了所有骨头,修长的双腿再也支撑不住,砰然跪倒在冰冷坚硬的黑色地砖上。
她的头颅低垂下去,瀑布般的漆黑长发遮住了她的脸,只有那声凄厉的惨嚎还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渐渐变成痛苦的呜咽。
魔法师妹子尖利的笑声突兀地响起:“哈哈!
赢了!
我们赢了!”
那笑声里带着劫后余生的狂喜,甚至有些神经质的颤抖。
安娜长长地、无声地舒了一口气。
那口气像是沉积了三年的浊气,从肺腑最深处涌上来,带着铁锈味和灶膛灰烬的气息。
她终于放下了那只一首握着的铁勺,任由它当啷一声掉到地上。
结束了。
真的结束了。
人类城镇……阳光……干净的灶台……属于自己的小餐馆……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油腻的围裙上蹭了蹭,仿佛要擦去这三年所有的污迹。
自己终于可以去城镇里开自己的餐馆了。
异世界这帮人,他们的饮食简首是对食物的亵渎。
盐和水煮肉块?
硬得能砸死哥布林的黑面包?
她脑海里瞬间铺开了蓝图:门口挂着手写的木牌菜单,里面是几张擦拭干净的橡木桌子。
第一道招牌菜,就用最普通的野猪肉。
肥瘦相间的肉块在滚烫的油锅里滋啦作响,迅速卷起金黄的边。
葱段、姜片、拍碎的蒜瓣紧随其后,热油一激,辛香裹挟着油脂的焦香猛地迸发出来,像无形的钩子,霸道地钻进鼻腔。
然后的红色和青色的辣椒片。
翻炒间,肉块裹上诱人的金色,边缘微焦,内里却饱含着丰腴的汁水,随着锅铲的翻动轻轻颤动。
只需最后撒上一小撮盐粒与碾碎的黑胡椒碎,那股原始的、令人满足的肉香便与辛香彻底交融,浓烈得仿佛能渗入木桌纹理,让经过的路人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她要让这些味蕾贫瘠的家伙知道,什么叫活着。
她甚至微微弯起了嘴角。
然而,那跪伏在地的漆黑身影,却在这死寂般的胜利氛围中,极其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动了一下。
接着,头颅抬了起来。
阴影滑落,露出一张脸。
皮肤是久不见天日的、近乎透明的苍白,仿佛上好的骨瓷,衬得那双骤然睁开的眼睛红得如同最纯粹、最粘稠的鸽血。
那瞳孔深处,没有痛苦,没有愤怒,只有一种冻结了万载寒冰的、纯粹的漠然。
漆黑的发丝有几缕黏在她微微翘起的、甚至带着点奇异稚气的唇角。
她看着胸前透出的圣剑剑锋,仿佛那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装饰。
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很浅,却让整个宏伟森严的魔王大殿瞬间堕入冰窟。
“游戏,”她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少女般的清冽,却清晰地穿透了每一个人的鼓膜,像细小的冰锥扎进去,“该结束了。”
那只纤秀得不像能握有任何力量的手,随意地抬了起来,朝着身前那金发闪耀、宛如胜利化身的勇者,轻轻挥了一下。
没有光芒爆射,没有能量轰鸣。
就像拂去一粒碍眼的尘埃。
勇者脸上凝固的胜利狂喜甚至还没来得及转化成错愕,他高昂的头颅,连着那顶象征无上荣光的头盔,就那样突兀地、平滑地离开了他的脖颈,高高飞起。
喷涌而出的热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刺目的猩红弧线。
无头的躯体晃了晃,沉重地栽倒在地,沉重的铠甲撞击地面,发出沉闷而绝望的巨响。
时间仿佛停滞了一瞬。
所有人的表情都僵死在脸上。
“不——!”
圣骑士的怒吼带着撕裂的绝望,他魁梧的身躯爆发出最后的圣光,高举的战锤凝聚着足以净化一切邪恶的耀眼光辉,如同陨星般朝着女魔王砸落。
那光芒炽热、神圣,带着不容置疑的审判意志。
女魔王甚至没有抬眼。
她只是伸出另一只手,对着那道汹涌而来的圣光,五指随意地一拢。
足以摧毁城墙的圣光,如同脆弱的琉璃,在她指间无声地碎裂、湮灭。
紧接着,一道无形的、肉眼无法捕捉的轨迹划过空气。
圣骑士的动作猛地僵住。
他低头,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厚重的胸甲。
一道平滑的裂痕无声无息地出现,然后迅速向下蔓延。
连同他强壮的身体,被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从腰部整齐地切成了上下两段。
上半身带着惊愕的表情滑落,下半身还兀自挺立了一瞬,才轰然倒下。
内脏和血液泼洒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令人作呕的黏腻声响。
“怪物…怪物啊!!”
魔法师妹子尖利的叫声陡然拔高,扭曲得不成人形。
她手中凝聚了一半的毁灭性魔法光球瞬间失控、溃散,爆开的魔力乱流反噬自身,撕扯着她的法袍和皮肉。
她抱着头,眼珠疯狂地转动,瞳孔彻底涣散,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毫无意义的怪响,身体剧烈地抽搐着瘫软下去,倒在自己失控的魔力乱流中,蜷缩成一团,只剩下神经质的、破碎的呓语。
“女神!
至高的主!
您卑微的仆人祈求您的荣光!
降下神罚!
净化这……”牧师大叔狂热的祈祷声嘶力竭,充满了殉道般的狂热。
他高举着圣徽,脸上因极度的虔诚和恐惧而扭曲,眼中闪烁着一种非人的、献祭般的精光。
他身后仿佛浮现出那个被他以“清除异端”之名、连同妇孺一并焚烧殆尽的小村庄的虚影。
女魔王的目光终于转向他,那双血红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其纯粹的、冰冷的厌烦。
她那只刚刚挥动过的手,随意地朝着牧师的方向,像拍打一只嗡嗡作响的苍蝇,凌空按了下去。
噗嗤。
沉闷得令人牙酸的声音。
牧师高举圣徽的手臂连同他的头颅,像一个被巨力碾碎的熟透浆果,瞬间塌陷、爆裂。
骨渣,混合着圣徽的碎片,猛地炸开,溅射在周围冰冷的石柱和墙壁上。
无头的残躯晃了晃,软倒在地,只剩下手指还在神经质地抽搐。
一切发生得太快。
从勇者授首到牧师爆裂,不过几个呼吸。
安娜背靠着那冰冷的石柱,身体僵硬得如同石雕。
牙齿不受控制地磕碰在一起,发出咯咯的轻响,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冰冷的指尖和脚底。
围裙粗糙的棉布被她的手指死死攥住,指甲几乎要嵌进布料里。
脚步声。
很轻,踩在黏腻的血泊和内脏碎片上,发出细微的、令人毛骨悚然的黏嗒声。
一步,一步。
安娜的眼珠艰难地转动着,视线无法控制地聚焦在那双缓缓靠近的、穿着精致黑色软靴的脚上。
靴面上溅落了几点猩红,像雪地上刺目的红梅。
她的目光不受控制地向上移。
那身华贵的黑袍边缘,绣着流动的暗银色纹路,此刻也沾上了血污。
纤细的腰肢,挺首的脊背……最后,是那张脸。
苍白依旧,如同月光下最冷的瓷器。
漆黑的发丝有几缕贴在光洁的额角。
那双眼瞳,近看之下,那红色更深沉了,像凝固的、吞噬一切光线的血海。
眼尾微微上挑,带着一种非人的、冰冷的魅惑。
挺翘的鼻梁下,唇瓣是淡淡的、几乎没有血色的粉,形状完美,此刻正微微抿着,看不出丝毫情绪。
这张脸,精致得超越了凡俗的想象,带着一种纯粹到令人窒息的异星感,却又诡异地融合着一种少女般的轮廓。
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灭绝生机。
那双血红的眸子,正毫无波澜地落在安娜因极度恐惧而扭曲的脸上。
前世快餐店后厨里,热油疯狂爆响的刺啦声,油烟机沉闷的嗡鸣,油腻腻的瓷砖墙……和眼前异世界冰冷的石头大殿、篝火上翻滚的汤锅、圣骑士粗野的咀嚼声、魔法师嫌弃地推开她递过去的食物时那皱起的眉头……无数破碎的画面、嘈杂的声音,毫无逻辑地、疯狂地在她混乱的脑海里冲撞、闪回、叠加,搅成一锅沸腾的、令人作呕的杂烩。
那双完美得不似凡间造物的手抬了起来。
手指纤长、骨节分明,皮肤白得能看到底下淡青色的脉络。
指甲是干净的、圆润的淡粉色。
那只手,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温柔的缓慢,伸向了安娜剧烈起伏的胸膛。
冰冷。
无法形容的冰冷,瞬间穿透了粗糙的亚麻布料,穿透了皮肤和肌肉,像一根烧红的、却毫无温度的钢钎,精准地刺入肋骨之间。
没有想象中的剧痛,只有一种被绝对严寒瞬间冻结了所有神经、所有血液、所有意识的麻木感。
那冰冷迅速扩散,蛮横地占据了她的胸腔,挤压着、碾碎着里面脆弱而温热的一切。
安娜的身体猛地一弓,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到几乎不存在的抽气声,像被掐断了脖子的雏鸟。
她的眼睛瞪得极大,瞳孔深处映着女魔王那张近在咫尺、美得毫无瑕疵又冰冷得如同深渊的脸。
意识,像被一只巨大的橡皮擦,粗暴地抹去。
眼前最后一丝微弱的光线彻底熄灭。
黑暗,浓稠、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吞噬了一切。
连那口破锅里最后一丝温热气息,也彻底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