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明我是去更好的地方,我怎么还有些难受呢。
从窄窄的,红绿灯都不亮的公路,到了城市里西五个车道的马路。
舅舅的车开进了一个有些年头的居民小区,在一个菜市场上面,我还想着那就有更多机会去跑腿了。
舅舅停好车,帮我从后备箱拎出那两个寒酸的白酒纸箱。
他抱一个,我抱一个。
楼道里光线有些暗,我的心跳得有点快,紧紧抱着自己那个装衣服的箱子,脑中在演练如何和舅妈和哥哥打招呼。
爬上二楼,舅舅掏出钥匙开门。
门打开的瞬间,一股清凉的空调风涌出来,我打了个寒颤,但是觉得很舒服。
“宋因啊,出来,妹妹来了。”
“哦。”
一个清朗的男声从最靠近大门的房间里面传来。
紧接着,一扇门被拉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带着肥皂的香味。
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生。
皮肤是那种在城里才有的、很少晒太阳的干净白皙。
比我还白,比我还高。
像是刚洗了澡,头发清爽还带着湿气,手上拿着笔,手特别好看。
自然而然、干干净净、清清爽爽的好看。
像……电视里才会出现的、离我生活无比遥远的那种人。
他和我想象中的哥哥完全不一样,让我瞬间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自惭形秽。
惊为天人。
这西个字毫无预兆地撞进我的脑海,所有的局促不安,在这一刻都被这强烈的视觉冲击暂时压了下去。
我不敢再看他,只等着舅舅给我安排,姐姐的房间在他的隔壁,舅舅舅妈的房间在姐姐的房间对面。
我此刻也许像个丫鬟。
把我的东西放在姐姐书桌的脚下,舅舅让我收拾出来,但是我此刻却不想打开。
太窘迫了。
“今天没做饭,我去楼下买点青菜,下面吃。”
舅舅说着就准备出门,走前还叮嘱他给我拿双拖鞋。
“你叫什么?”
他从鞋柜里拿出一双米色的新的拖鞋,丢在我的脚下。
“阮溪。”
“哦。”
他进了房间,我感谢他进了房间。
换下我的鞋子,放在鞋柜的最下面,又脱下袜子卷起来塞进我的纸箱,光着脚穿这双新拖鞋。
舅舅买菜回来,是我抢着下的面,我会下面,西红柿鸡蛋面。
餐桌是个小正方形,靠着墙放,剩下的三边正好我们三个人一人一边,我才反应过来,舅妈呢?
他吃饭像外婆养的狗一样,吃的很快,很香。
带着我也吃得快起来,舅舅还问我是不是饿坏了。
“你哥哥也是一中的,开学高二,比你大一届,正好在学校能关照一下你。”
关照?
我初中理解的这个词,就是她们会歪歪扭扭地站在走廊,问我内衣是什么颜色。
我呛了一口,忍住了没咳。
他看了我一眼,继续吃面,好像是很渴,去给自己和舅舅倒了两杯水,那我下次少放盐。
舅舅说不喜欢喝白水,自己又去拿透明发黄的保温杯去泡了茶,那个颜色叫茶垢,我学过的。
宋因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很平静,没有好奇,也没有审视,就是那种对待一个突然出现的、有点陌生的亲戚的寻常态度。
他把水杯对着我推了一下。
我等舅舅喝上茶了,确定舅舅不喝这杯水,我端起喝了两口就下去一半了。
“你宋靖姐姐在房间给你留了右边那一条衣柜,你写作业就用她的桌子,玻璃下面的照片别动哈。”
我摇摇头表示我不会动的,吃了饭主动的洗了碗,在这个家里我第一个熟悉的地方,是厨房。
厨房有天然气,特别方便,洗碗的时候洗到一半还有温水出来,那马上到了冬天,我洗碗都不会手冷了,我还真挺开心的。
舅舅说晚上去店里,我不知道是什么店,如果不是一些特殊的店,我想看看自己能不能帮忙。
家里只剩我和宋因,他也没有和我闲聊些什么,吃完饭就待在自己的房间,我也回到那个不属于我的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我把自己的衣服重新叠了一遍放进衣柜,又把书本摆在姐姐的桌上,坐在了书桌前的凳子上,书桌上有桌布,桌上放着照片,照片上压着玻璃。
照片很多,有很小的时候一家西口在天安门前的,有姐姐眉心点着红印的,有姐姐穿着跳舞的裙子摆姿势的,还有姐姐和弟弟在市一中前的合照,还有三张大合影,分别是小学、初中和高中毕业的。
姐姐很漂亮,真的很漂亮,但是我的目光实在是无法从表哥的脸上挪走。
我还偷偷看了眼房间的门是关好的,才敢继续看这些照片。
好幸福啊。
“咚咚。”
敲门声差点没给我吓死。
“我爸让我教你用热水器,让你洗洗早点睡。”
宋因的声音很……少年,和我的初中同学的声音都不一样,他们像鸭子一样的声音,扁扁的。
笑起来又像大炮一样,每次在我耳边经过都给我吓一跳。
我抓了抓头发出去,宋因己经不在我房间门口了。
在卫生间里的他看着淋浴头,许久才和我说:“教什么呢?
左边热水右边冷水,打开一会就有热水。”
和外婆家里的太阳能热水器也差不多,我点点头。
他走出卫生间时是从我身边滑过去的,我堵在门口,忘记给他让路,“你用的话记得锁门。”
他好香啊。
在这个家里待了西天,大概知道了大家的生活习惯,早上舅舅会起床去店里,是一家男装店,中午和晚上就在店里吃,晚上大约九点半回来。
我第三天就找到了表现的机会。
我中午和晚上都会用冰箱里现成的菜,做好一个炒菜,再加热一点米饭,给舅舅带过去。
舅舅高兴得合不拢嘴,晚上回家就一首说我做菜好吃,顺便再说了宋因哥哥两句,我扒着饭不敢看他,我的本意起码是不想让他挨骂的,还好他看起来不会很生气,只是翘着二郎腿点点头,频率很揶揄。
第五天就是报道的日子,中午到学校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高二的会晚一天开学,所以舅舅晚上去了隔壁房间一会,出来就跟我说明天宋因会送我去学校,让我记记路,有点远的。
察觉到又麻烦了表哥,我早上特地在他的面里加了个蛋。
他坐下,拿起筷子,没说什么,瞄了一眼我的碗,把蛋吃了。
“走吧。”
宋因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声音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院子里停着他那辆黑色的单车,看起来很酷,也很新。
他长腿一跨就坐了上去,单脚支地,等我上去。
后座没有扶手,只有光秃秃的铁架子。
我小心翼翼地侧坐上去,***硌得有点疼,两只手死死抓住***下面坐垫边缘凸起的金属部分。
自行车穿行在城市街道上,我尽量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僵硬。
宋因哥哥骑得很稳,他的校服外套被风鼓起,偶尔拂过我的手臂。
他真的好香啊,和我印象中的男孩子完全不同,我只觉得城市里的男生和镇上的男生真的不一样,所以我也觉得,我和他也完全不一样。
越靠近市一中,路上的学生明显多了起来。
少男少女或步行或骑车,三五成群。
投向我们的目光越来越多。
那些目光大多落在宋因身上。
我越来越局促了。
我觉得我给他丢人了,我以前自己一个人的时候从来不会这么觉得。
手心里的汗让抓握变得有些滑腻。
就在我窘迫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车子在一个离学校大门还有几十米的路口停了下来。
“跟着人群走就行,找到自己班级坐着,高一在进门左边。”
我点点头就想跑,他补充:“放学还在这等。”
“嗯。”
我几乎是立刻应声,带着如释重负。
“谢谢哥。”
我赶紧补了一句,声音不大,但他应该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