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摊开的日记本,摊在桌上像一块沉默的墓碑。刚写下的墨迹还没干透,
一行行字迹却已经显得遥远而陌生。窗外是城市深夜模糊的喧嚣,
可房间里却寂静得能听见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就在这份死寂中,手机屏幕毫无预兆地亮了。
冷白的光刺破昏暗,像一只不怀好意的眼睛骤然睁开。没有号码显示,只有一行字,
简短得像一道冰冷的处决令:“带十人,来。学鞭法。水滴为证。错者死。”指尖瞬间冰凉,
血液似乎都涌向了心脏,在那里沉重地擂鼓。这指令带着某种非人的、不容置疑的权威。
我知道我必须去。我甚至没有思考去哪里,身体已经先行一步,
抓起外套冲入了城市沉沉的夜色里。霓虹灯的光怪陆离在车窗外飞速倒退。
2.目的地竟是一个巨大的、废弃的室内场馆。空旷得可怕,穹顶隐没在无边的黑暗里,
只有中央被一束惨白的光柱笼罩着。光柱下,一池幽深的水,
水面漂浮着巨大的、不知名巨木的残骸。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带着铁锈味的湿气,
沉甸甸地压在肺叶上。十个人,和我一样,被无形的力量牵引而来,茫然地站在池边,
如同待宰的祭品。他们脸上交织着惊恐和麻木,在惨白的光下,皮肤泛着青灰色。
我下意识地后退一步,指尖触到腰间——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条冰冷柔韧的东西,
像蛇一样盘踞着。是一条长鞭,触感奇特,非皮非革,带着一种活物般的微凉。“人齐了。
”一个声音响起,不高,却奇异地穿透了这片死寂的广阔空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膜。
我猛地抬头。池水上方,巨大浮木的最高处,不知何时端坐着一个人影。
他穿着一身剪裁异常考究的深色西装,坐在一张同样线条冷硬的金属椅上,
与这荒凉诡谲的环境格格不入,又透着一种诡异的和谐。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梳拢,
露出的额头光洁得近乎非人。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前佩戴的发冠——并非黄金宝石,
而是一枚材质奇特的黑色六芒星,边缘流淌着极细微的、几乎看不见的暗光。
他的脸在阴影中轮廓分明,英俊得令人心寒,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目光扫过我们,
如同看着蝼蚁。“规则简单。”他开口,声音平缓,毫无波澜,却带着冻结血液的力量。
他修长的手指随意地指向水池,“看见水滴了么?”顺着他的指尖,只见无数细小的水滴,
违反重力地悬浮在水面上空,缓缓旋转、碰撞、碎裂、重生,循环往复,
构成一幅精密而冷酷的动态图景。“你们,”他的目光扫过那十张惨白的脸,“依次上前。
用鞭子,”他顿了顿,目光似乎在我腰间的鞭子上停留了一瞬,“抽击水滴。
动作需与它们运动的轨迹、节奏,分毫不差。模仿水滴的动作。”他微微前倾,
那枚黑色的六芒星在光线下似乎更幽暗了几分,“模仿对了,生。模仿错了……便是死。
”他微微抬手,指向我,那姿态优雅却不容抗拒:“你,清欢,是裁判。看好了。
”“清欢”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带着一种奇异的熟稔,冰锥般刺入我的耳膜。我浑身一僵,
寒意从脊椎窜起。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从未见过他!但此刻,
质疑的念头刚升起就被更深的恐惧碾碎。我攥紧了腰间的鞭柄,冰冷的触感成了唯一的依靠,
强迫自己挺直背脊,目光死死盯住水池。第一个男人被推搡上前。
他握着凭空出现在手中的鞭子,手抖得像风中的落叶。他笨拙地挥出鞭子,
试图抽中一颗正在加速旋转的水滴。鞭梢破空,发出呜咽般的声响。然而轨迹偏差了毫厘。
鞭梢与水滴擦过的瞬间——男人的身体猛地一僵。他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一声惨叫,
整个人就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向前扑倒,“噗通”一声砸进幽暗的水池。
水面甚至没有溅起多大的水花,只冒出一串浑浊的气泡,随即恢复死寂,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水面下,似乎有一抹极淡的、不祥的暗红晕染开来,
又迅速被深水吞噬。第二个,第三个……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剩余的人中蔓延。有人崩溃尖叫,
转身想逃,却被一股看不见的力量狠狠掼回原地。有人闭着眼胡乱挥鞭,
结局同样是沉闷的落水声和那短暂浮起的血色。空气中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和池水的腥气,
混合着绝望的哀嚎,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网。我站在池边,
裁判的身份像一层薄冰覆盖在巨大的恐惧之上。每一次落水声响起,
我的心脏就跟着狠狠一抽。每一次鞭子挥空,冰冷的预兆就刺入我的神经。我死死咬住下唇,
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努力维持着裁判摇摇欲坠的冷静表象,目光不敢有丝毫偏移,
紧紧追随着水滴那变幻莫测、冷酷无情的轨迹。腰间的鞭子贴着皮肤,
冷得像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不断提醒我此刻的位置和潜在的危险。第九个人是个年轻女人,
她走到池边时几乎已经站不稳。她试图模仿一颗正做着极其复杂螺旋下坠的水滴。
她的鞭子挥出,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动作甚至带上了一丝微妙的韵律。有那么一瞬间,
我以为她成功了。鞭梢几乎要完美地切入水滴运动的轨迹。在那毫厘之间,
水滴的运动轨迹发生了无法预判的、极其细微的波动。她的鞭子,擦着水滴的边缘掠过。
女人的瞳孔骤然放大,脸上刚刚浮现的一丝希冀瞬间冻结、碎裂。
她甚至没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就像断线的木偶,直挺挺地向前栽去,重重砸进水里,
溅起的水花冰冷地打在我的裤脚上。第九个。巨大的场馆里只剩下我自己粗重的喘息声,
还有水波晃荡的、空洞的回响。血腥味浓得化不开,沉甸甸地压在胸口。
我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脚跟撞到冰冷坚硬的地面。裁判……对……我是裁判……我庆幸着,
这个身份是我最后的屏障。那十个人的死亡,仿佛只是为这场残酷仪式铺垫的序曲,而我,
是唯一的幸存者,唯一的见证者。浮木之上,那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那个额戴黑色六芒星的存在,轻轻地、轻轻地笑了一声。笑声很轻,像冰碴刮过玻璃,
尖锐地刺破了死寂。他缓缓抬起手,那只手在惨白的光束下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骨节分明,
带着一种非人的优雅和力量感。他修长的手指,越过空旷的水池,
越过了那九条刚刚消逝的生命,精准地、不容置疑地指向了我。“第十人。
”他的声音依旧平缓,却像淬了毒的冰针,精准地扎进我的耳膜,刺穿了我所有的侥幸,
“该你了,清欢。”轰隆一声!世界在我脑中彻底崩塌、旋转。裁判的身份?安全的错觉?
瞬间碎成了齑粉。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巨浪,瞬间将我吞没,四肢百骸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
我是第十个!从一开始,我就是那十个祭品中的一个!那所谓的裁判身份,
不过是他精心设计的、让我在恐惧中煎熬更久的残酷游戏!腰间那条一直被我紧握着的鞭子,
此刻像一条活过来的毒蛇,冰冷滑腻,带着恶意的缠绕感。我甚至能感觉到它在微微蠕动,
渴望着沾染我的恐惧,我的生命。“不……”一个破碎的音节从我喉咙里挤出来,
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浮木上的男人,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弧度加深了。
他像一个欣赏着困兽挣扎的观众,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俯瞰尘埃的漠然。
2.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求生的本能压倒了所有理智。我猛地转身,
用尽全身力气朝着来时的方向——那扇巨大沉重的铁门,狂奔而去。
脚下冰冷湿滑的地面几乎让我摔倒,身后那束惨白的光线如同索命的鬼爪,
紧紧追逐着我的背影。我甚至能感觉到浮木上那道冰冷的目光,钉在我的背心。
那扇沉重的铁门,来时如同巨兽的咽喉入口,此刻却成了唯一的生路。我用肩膀狠狠撞上去,
金属冰冷的触感和沉闷的巨响让我几乎麻木。门,竟然开了!
外面是浓得化不开的、带着城市污浊气味的黑暗。我跌跌撞撞地冲了出去,
一头扎进深夜的街道。冷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肺叶***辣地疼。我不敢回头,不敢停下,
只是拼命地跑,
仿佛要把那个噩梦般的场馆、那个戴着黑色六芒星的男人、那九条消逝的生命,
连同那根冰冷的鞭子,都远远地甩在身后。不知跑了多久,双腿沉重得像灌了铅,
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我扶着冰冷粗糙的墙壁,剧烈地喘息着,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
几乎要破膛而出。环顾四周,这是一条我完全不认识的、被遗忘在繁华角落的小马路。
昏暗的路灯像垂死者的眼睛,有气无力地照着狭窄的街道。路面上积着浑浊的污水,
倒映着破碎的光影。两旁的店铺大多门窗紧闭,卷帘门锈迹斑斑,
透着一股被时间抛弃的荒凉。恐惧并没有因为逃离场馆而消散。它像附骨之蛆,
更深地钻进了我的骨头缝里。那个男人的眼神,
那九声沉闷的落水……它们在我脑子里反复播放、放大。腰间空荡荡的,鞭子不见了。
但我却感到一种更深的、更诡异的联系。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我逃离的瞬间,
被强行烙印在了我的灵魂深处。就在这惊魂未定、被巨大恐惧和诡异联系吞噬的瞬间,
一个冰冷、毫无征兆的触感,猛地攫住了我的脚踝!“啊——!
”一声短促尖锐的尖叫不受控制地冲出喉咙。我触电般猛地低头。浑浊的积水里,
赫然伸出了一只手。那不是活人的手。皮肤肿胀发白,布满皱褶和青紫色的尸斑,
指甲缝里塞满了黑泥。它死死地、用着非人的力量,抓住了我的脚踝。
冰冷刺骨的寒意透过薄薄的裤料,瞬间冻结了我的血液,沿着脊椎一路向上疯狂蔓延。
紧接着,积水开始剧烈地翻涌、搅动。浑浊的水面下,一个东西猛地向上拱起!哗啦!
水花四溅。一个“人”从积水中坐了起来。不,那根本不能算是一个人。他的脖颈以上,
空空如也。肩膀之上,是齐整的、血肉模糊的断口,
暗红色的肌肉组织和惨白的碎骨茬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
还在不断地向下滴淌着粘稠的、深褐色的液体。断口处,血管和筋络扭曲地暴露着,
像被粗暴撕裂的破布。没有头?只有一具穿着破烂、湿透衣物的无头躯干,
正用那只冰冷肿胀的手,死死地抓着我。断颈处,粘稠的液体滴落在浑浊的积水里,
发出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嘀嗒”声。极致的恐惧瞬间扼住了我的喉咙,
连尖叫都发不出来。我全身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只剩下无法抑制的、筛糠般的颤抖。
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冰冷的触感和那血肉模糊的断颈在视野里无限放大。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恐惧彻底吞噬、陷入昏厥的边缘,一个声音,
毫无征兆地、清晰地在我脑海中炸响!那声音低沉、含混,
带着浓重的怨毒和一种无法言喻的悲伤,仿佛直接来自深渊,
直接在我颅骨内震荡回响:“清欢……清欢……为什么……丢下我……?
”是那个无头尸体……他在质问我。在我脑子里说话!这认知带来的恐怖远超视觉的冲击。
我再也无法承受,残存的最后一丝力气爆发出来,我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吼,
另一只脚狠狠踹向那只冰冷的手。“滚开——!”不知道是那怨毒的意念有所松动,
还是纯粹的求生欲爆发出的力量,那只紧箍着我脚踝的、肿胀冰冷的手,
竟然真的被我挣脱了。粘滑的触感脱离皮肤的瞬间,我连滚带爬地向后猛退,
后背重重撞在冰冷潮湿的墙壁上,剧烈的疼痛反而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浑浊的积水里,
那具无头的躯干缓缓地、极其僵硬地站了起来。粘稠的液体不断从他断裂的脖颈处滴落。
他朝着我站立的方向,微微转动着肩膀,仿佛在“看”着我。没有眼睛,
但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冰冷、怨毒、带着无尽痛苦的“视线”,死死地锁定了我。
“清欢……”那含混不清、直刺脑海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更清晰,更绝望,更……愤怒,
“我的……老婆……你怎么敢……跑……”老婆?!
荒谬绝伦的称呼像一把冰锥刺穿了我混乱的神经。我根本不认识他!这扭曲的怪物!“不!
我不认识你!滚开!”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喊出来,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无头的身躯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站”在浑浊的积水中,断颈滴血,
散发着浓重的死亡和怨恨的气息。我猛地转身,用尽全身残余的力气,
朝着马路更深的黑暗处狂奔。身后,那无声的怨毒注视,紧紧缠绕着我的后背。这条马路,
仿佛没有尽头。昏黄的路灯像垂死者的眼睛,间隔很远才有一盏,
投下一个个模糊、摇曳的光圈,光晕之外是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路面上依旧是肮脏的积水,
踩上去发出令人心悸的啪嗒声。路边的建筑门窗紧闭,死气沉沉,
连一丝活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我开始奔跑,疯狂地、毫无方向地奔跑,
只想逃离那具无头的尸体,逃离他怨毒的意念。可无论我跑得多快,跑出多远,
只要停下喘息,只要精神稍有松懈,那冰冷含混的声音就会再次在我脑中响起。
“清欢……”“我的……老婆……”“别……跑……”一次,
是在一个堆满废弃垃圾桶的角落,我刚扶着冰冷的铁皮喘息,那声音就幽幽响起,
带着令人牙酸的湿冷感。一次,是在一盏彻底熄灭的路灯下,我蜷缩在阴影里,
那声音如同附骨之疽,贴在我的耳蜗深处低语,怨恨的浪潮几乎将我淹没。甚至有一次,
我躲进一个狭窄得仅容一人的小巷凹陷处,心脏几乎跳出喉咙。然而,仅仅过了几秒,
那积水的路面尽头,一个僵硬的、湿漉漉的轮廓,就缓缓地、缓缓地从黑暗中“站”了起来,
断颈处滴落的粘液在死寂中发出清晰的“嘀嗒”声,仿佛死亡的钟摆。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
一点点漫过我的头顶。这条马路是一个巨大的、循环的牢笼……无论我跑向何方,
最终都会回到原点,回到那无头尸体的范围。每一次“遭遇”,那声音里的怨恨就加深一分,
那意念的冰冷就刺骨一分。我开始分不清方向,时间和空间感彻底混乱。汗水浸透了衣服,
又被夜风吹得冰冷,粘在身上。体力在无望的奔逃中飞速流逝,双腿像灌满了铅。
而更可怕的是精神上的消耗,每一次那声音在脑中响起,都像一把钝刀在刮擦我的神经。
3.就在我的意志力即将被这无尽的循环和怨念彻底碾碎时,前方路的右侧,
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不是路灯那种惨淡的光。是温暖的、橘黄色的灯光,
从一扇敞开的玻璃门里流淌出来,铺洒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
门楣上方挂着一块褪色的霓虹招牌,闪烁着“已故之家”几个模糊的字样。
门口甚至还摆放着几盆蔫头耷脑的绿植。更重要的是,里面有人影晃动!
隐约有碗碟碰撞的清脆声响和模糊的交谈声传来。热闹!活人!
一股巨大的、混合着狂喜和绝处逢生的酸楚猛地冲上我的鼻腔。
我像沙漠中濒死的旅人看到了绿洲,用尽最后一丝力气,
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朝着那扇透着温暖光亮的门扑去。所有的恐惧,身后的怨念,
那条无尽的循环马路,都被我暂时抛在了脑后。我只想冲进去,冲到有人的地方,
冲到灯光下,寻求一点点庇护和喘息。我踉跄着冲进门,
温暖的空气混合着食物油腻的香气扑面而来。里面地方不大,摆着几张简单的木质餐桌椅。
靠里是收银台和一个通往后面的小门。此刻店里人不少,靠窗的一桌坐着四个人,
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两个半大的孩子,正热热闹闹地吃着面条,谈笑声很响。
另外角落还有一桌客人。靠近厨房门口,站着两个穿着沾满油污围裙的人,
似乎是老板和老板娘,正在低声说着什么。我扶着门框,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狂跳。
安全了……暂时安全了……这里有人气,有光亮,
有声音……无头的怨念似乎被隔绝在了门外。“欢迎光临!随便坐啊!
”老板娘抬头看到了我,脸上堆起习惯性的笑容招呼着。
她的脸色在灯光下显得有些过于苍白,眼下的乌青很重。我胡乱地点点头,
目光慌乱地扫视着这个小小的避难所,寻找着最安全的角落。就在这时,
我的视线猛地定格在收银台后面!一个年轻女人正背对着我,低着头似乎在整理票据。
她扎着简单的马尾,穿着店里统一的廉价围裙。
那个背影……那个身形……那微微弓起的肩膀弧度……就在这时,那女人似乎听到了动静,
缓缓地转过身来。一张熟悉的脸映入我的眼帘。是她!林薇。
公司里那个和我因为项目奖金闹得不可开交,
最后在办公室里大吵一架、彻底撕破脸、形同陌路的同事。她的脸色在收银台昏黄的灯光下,
也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灰白,嘴唇的颜色很淡,几乎没有血色。看到我,她的眼睛微微睁大,
随即,一丝极其复杂、难以形容的神情在她脸上飞快地掠过。有惊讶,有困惑,
但最后沉淀下来的,却是一种冰冷的、带着某种了然和诡异的漠然。“是你?
”她的声音响起,干涩而平淡,像一块粗糙的石头摩擦着地面。没有一丝旧识重逢的波动,
更没有一丝在深夜小店遇到熟人的意外。只有一种死水般的平静,
以及那平静之下透出的、令人发寒的冷意。这目光,这声音,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瞬间浇灭了我刚刚燃起的、微弱的希望之火。怎么会是她?!在这个鬼地方?!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与林薇冰冷对视的瞬间,一阵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童稚声音,
像冰冷的毒蛇,
悄无声息地钻进了我的耳朵:“哥哥……我好饿……”“那个……就是妈妈……对不对?
不回来……”“爹爹生气了……爹爹的头……都不见了……”“我们……吃掉她……好不好?
”声音来自窗外,来自门口那几盆蔫蔫的绿植阴影之下。我全身的血液瞬间冻结。
僵硬地、极其缓慢地转动眼球,看向玻璃门外。4.昏黄路灯的光晕边缘,
在那片浓稠的阴影里,紧贴着“已故之家”的玻璃外墙,并排站着三个小小的身影。
左边是一个穿着红色小肚兜的胖男孩,最多三岁的样子,脸蛋圆鼓鼓的。
但皮肤是死人才有的青灰色,一双眼睛大得不成比例,里面没有眼白,
只有两团浓得化不开的漆黑。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店内的我,嘴角咧开一个贪婪的弧度,
露出细小尖利的牙齿。中间是一个同样穿着小红裙的小女孩,扎着两个羊角辫,
手里紧紧抱着一个破旧的、眼睛掉了的布娃娃。她的脸瘦得脱了形,颧骨高高凸起,
嘴唇是乌紫色,同样漆黑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属于孩童的天真,
只有一种令人胆寒的、空洞的怨毒。右边则是一个穿着背带裤的小男孩,他低着头,
手里死死攥着一把一把染血的、锈迹斑斑的小铁铲。他的身体在微微发抖,声音带着哭腔,
正是刚才说“好饿”的那个。而那个说“吃掉她”的冰冷童音,
则来自中间那个抱着娃娃的小女孩。三个小鬼。就是刚才在窗外阴影里密谋的那三个。
他们是什么时候进来的?怎么进来的?我完全没有听到开门声。林薇依旧站在收银台后,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根本没看到这三个突然出现的、散发着浓重不祥气息的小鬼。
那一家四口还在大声谈笑,吃着面条。老板和老板娘依旧在厨房门口低声交谈。
只有我……只有我看到了它们。只有我听到了那令人血液凝固的童言。
“妈妈……”那个穿着红肚兜的胖男孩咧着嘴,漆黑的眼睛死死锁着我,
声音尖细得如同用指甲刮擦玻璃,“你跑什么呀?
我和弟弟妹妹好饿……”“钱……”中间那个抱着破娃娃的小女孩向前飘了半步,
声音冰冷得不带一丝起伏,
“你欠爹爹的钱……用我们的命……还……”她乌紫的嘴唇开合着,
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进我的耳朵。“饿……”背带裤小男孩攥着染血的小铲子,也跟着飘近,
哭声里充满了扭曲的饥饿感,“哥哥……饿……”它们呈扇形向我逼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