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府西苑“听雨轩”,曾经的雅致早己被岁月和冷清侵蚀。
院中百年老槐树下,一个穿着月白色锦缎长袍的少年,静静地坐在一张紫檀木雕花轮椅上。
轮椅用料考究却蒙尘失色,转动时发出干涩的“吱呀”声。
少年面容清秀,眼神却不再空洞。
他望着疯长的杂草和蒙尘的回廊,眉宇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疲惫。
他就是吴逸,或者说,是刚刚结束六年魂战、意识彻底清醒的吴语。
清醒。
这是吴逸此刻最清晰的状态。
六年魂战的硝烟散去,笼罩意识的迷雾消散。
他能清晰地思考,清晰地感知,清晰地“看”到眼前的一切——蒙尘的庭院,老管家福伯眼中化不开的心疼,以及…弥漫在整个吴府的、令人窒息的压抑。
他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疯少”。
他只是暂时无力改变任何事。
身体依旧极度虚弱,双腿如同枯木。
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魂海深处厉麟印记的阴冷刺痛。
更让他心焦的是,吴逸魂最后传递的画面——母亲李月茹被李家构陷、即将被押走的危机!
脑海中,“孕源境”、“锻骨境”、“凝念境”等名词依旧模糊扭曲,但一个更宏大、更沉重的危机图景,正通过福伯的低语、仆役的窃窃私语,以及他强大的灵魂感知,在他脑海中迅速拼凑成形。
“少爷,您…您今天精神似乎好些了?”
福伯颤巍巍地端着青玉茶盏,浑浊的眼中满是惊讶和一丝微弱的希冀。
他照顾了六年“疯少”,从未见过吴逸有如此沉静的眼神。
吴逸没有回答。
他只是缓缓抬起手,动作迟缓却不再僵硬,自己接过茶盏,双手因虚弱而微微颤抖,却稳稳地捧住了它。
他没有喝,只是低头看着水中倒映出的、那张清秀却苍白的脸。
清醒,却无力。
这就是他现在的状态。
一个清醒的废物。
豪赌!
福伯的碎碎念,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吴逸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他被动吸收的吴逸记忆碎片中,关于“天才”的模糊荣耀瞬间清晰:倾尽所有: 吴逸十二岁破甲境(嘉柏王朝三千年未有),吴家倾尽百年积累,抵押矿产,向皇室借取巨额金币,向其他七大家族借贷,只为赌他未来!
万众瞩目: 皇室寄予厚望,七大家族靠拢,无数势力依附。
吴府门前车水马龙,听雨轩冠盖云集。
光环散去: 天雷一击,天才陨落。
皇室疏远,债主催逼,盟友倒戈。
吴家内忧外患,风雨飘摇。
困局根源: 李家作为母亲的娘家趁火打劫,以实为吴家抵押物的“蕴灵玉”被“偷窃”为由构陷母亲,欲将母亲押回李家施压,攫取吴家利益!
母亲的困境,是吴家因他陨落引发的全面危机的导火索!
吴逸的心沉入谷底。
是他,将家族推向深渊!
自责与愤怒在胸中翻腾。
“砰——!!!”
听雨轩的朱漆大门被粗暴踹开!
李彪带着几个李家家丁闯入,脸上带着志在必得的轻蔑:“福伯,滚开!
吴家废物!
你娘李月茹,偷窃我李家重宝‘蕴灵玉’,证据确凿!
家主有令,即刻押回李家!
交出赃物!”
果然!
吴逸猛地抬头,清秀的脸上毫无表情,只有一双眼睛,冰冷刺骨,清晰地映出李彪丑恶的嘴脸。
“什么?!”
福伯又惊又怒,“污蔑!
绝对污蔑!
那是夫人…闭嘴!
人赃并获!
带走!”
李彪厉喝,家丁上前就抓轮椅扶手。
“住手!”
吴逸突然开口,声音嘶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久未言语的沙哑感。
他抬起手,并非去阻拦,而是轻轻按在了轮椅扶手镶嵌的那块蒙尘的玉石上,似乎想借此支撑自己虚弱的身躯。
“嗯?”
李彪动作一滞,鄙夷地看向轮椅,“废物,醒了?
正好,将你和你亲眼看着你娘一起押走!”
“谁敢动我儿——!!!”
吴震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
一股磅礴如山岳般的枪道撼岳境巅峰威压,如同实质的浪潮,瞬间席卷整个听雨轩!
空气仿佛凝固,连疯长的草木都被压得微微低伏!
李彪脸上的轻蔑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法掩饰的惊恐!
他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恐怖威压如同巨山当头压下,让他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他引以为傲的体道锻骨境修为,在吴震这撼岳境巅峰的枪意面前,如同蝼蚁撼树,不堪一击!
“吴…吴家主!
息怒!
息怒!
我…我们只是奉命行事!”
李彪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透后背,声音都变了调。
他身后的家丁们更是如同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吴震抱着儿子,一步踏出,枪意未出,仅凭威压便让李彪等人如坠冰窟。
他虎目含煞,声音冰冷刺骨:“李彪!
带着你的人,滚出吴府!
蕴灵玉之事,我吴家自会向李家讨个说法!
若再敢放肆,休怪我老夫枪下,不留情面!”
吴震的威势,以及身后几位气息沉凝的吴家长老皆是不坏境强者形成的压力,让李彪彻底怂了。
他看着吴震那双喷火的眼睛,又看了一眼轮椅上那个虽然清醒却气息微弱、双腿残废的少年,心中百感交集。
一个清醒的废物,加上一个暴怒的撼岳境家主,还有整个吴家…这笔账,现在算不清!
“是…是!
吴家主息怒!
我等…告退!”
李彪色厉内荏地吼了一声,带着家丁,狼狈不堪地退出了听雨轩。
临走前,他怨毒地瞪了轮椅上的吴逸一眼,但那眼神中,更多是忌惮和困惑——这废物,真的清醒了?
这吴家,难道要翻盘?
危机暂时解除。
吴震身上的恐怖威压缓缓收敛,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儿子,激动得双手都在颤抖:“逸儿!
你…你真的醒了?
太好了!
太好了!
老天开眼!”
他抱着儿子的手,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
吴逸靠在父亲温暖而厚实的胸膛上,感受着父亲失而复得的狂喜和强撑的疲惫。
他抬起头,看着父亲布满血丝却充满喜悦的眼睛,看着周围几位长老脸上复杂的神情有惊喜,有审视,有释然,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
清醒。
他不再是那个浑浑噩噩的“疯少”。
他清晰地感知着周围的一切:父亲强大的力量,长老们各怀心思的眼神,福伯老泪纵横的脸,以及…府邸深处弥漫的、如同实质般的压抑气息。
豪赌的余烬,家族的危机,母亲的困境… 所有信息,通过福伯的哭诉、仆役的窃窃私语、以及他强大的灵魂感知,在他脑海中拼凑出一幅沉重而清晰的图景。
“爹…” 吴逸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我…我没事了。
娘…她怎么样了?”
他没有问家族的债务,没有问父亲的困境,第一句话,问的是母亲。
这是他此刻最关心,也最能体现他“吴逸”身份的问题。
吴震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愧疚:“逸儿,你放心!
娘的事,爹一定想办法!
你刚清醒,身体还很虚弱,别想太多,先休息…” 他试图安抚儿子。
吴逸轻轻摇了摇头,目光扫过父亲紧锁的眉头,扫过长老们忧虑的眼神,最后望向母亲宅院的方向。
他靠在父亲怀里,身体虚弱无力,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明亮、冷静,甚至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锐利。
他什么都没做,只是清醒地观察着。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这是两世为人刻在骨子里的教训。
他现在,只是一个刚刚清醒、双腿残废、气息微弱如风中残烛的“废物”。
在父亲能轻松解决眼前危机的情况下,他不需要,也绝不能暴露任何异常。
厉麟的蛊惑,如同跗骨之蛆,适时地在魂海深处响起: “呵呵…小虫子,看到没?
这就是现实!
你爹是撼岳境又如何?
还不是被债务压得喘不过气?
你娘照样被构陷!
你?
一个清醒的废物,连站都站不起来!
想救她?
想保住这摇摇欲坠的吴家?
只有靠老夫!
放我出来一丝,老夫教你真正的‘孕源境’,教你凝聚源气,修复身体!
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吴逸的嘴角,在父亲怀里,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形成一个冰冷的弧度。
他依旧沉默着,只是按在轮椅玉石上的手指,无意识地微微用力。
守护烙印,是他最后的底牌。
它源于吴逸魂最后的本源,蕴含着对污秽的天然法则压制。
厉麟被镇压,但它的意识未灭。
这烙印如同无形的锁链,深植于厉麟的核心印记。
一旦厉麟试图越界,这烙印就会激活,灼烧其污秽本源。
厉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
吴逸的意识冰冷而锐利,你想借我之手,寻找挣脱牢笼的契机?
想利用我对力量和亲人的渴望?
哼…收起你那套吧。
你的‘教’,我会榨干。
你的‘经验’,我会吸收。
但你的自由,想都别想。
至于‘孕源境’…我会找到办法,哪怕是从你扭曲的知识里一点点扒!
“爹,” 吴逸再次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带我去…见娘。
我想…见她。”
这是他的要求,也是他清醒后,主动介入这场危机的第一步。
他需要亲眼看到母亲,需要更首观地了解这场危机的真相。
同时,他也需要让父亲和家族看到他的“清醒”,看到他的“态度”——哪怕他现在只是个废物。
吴震看着儿子那双异常明亮而坚定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
他沉默了片刻,最终用力点了点头:“好!
逸儿,爹带你去看娘!
谁也拦不住!”
夜幕降临,吴府灯火通明,西苑听雨轩的压抑因李彪的退去和吴逸的清醒而略有缓和,但更深层的风暴,才刚刚开始酝酿。
吴逸,这个清醒的“废物”,在父亲的怀抱中,在厉麟怨毒的低语中,睁开了他观察世界的眼睛。
他的路,从蛰伏、观察、谋划开始。
守护烙印是锁,锁住厉麟,也锁住他过早暴露的锋芒。
前路荆棘密布,但他的眼神,己不再是空洞,而是燃烧着冷静、坚韧与…深藏的锋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