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杏香里的死亡与新生
像是被浸透了水的棉絮堵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般的疼,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去,眼前的光线正以惊人的速度变暗。
宋浅裳的意识像沉在冰水里,明明知道该挣扎,西肢却像灌了铅,只能徒劳地感受着那只扣在自己口鼻上的手——粗糙,冰冷,带着泥土和某种植物的涩味。
“唔……”她想喊,喉咙里却只发出破碎的气音。
视线模糊中,她看到一张少年的脸。
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却亮得吓人,像两簇在黑暗里跳动的鬼火。
他离得太近了,呼吸喷洒在她的额角,带着一股混杂着汗味和野花香的气息。
那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她,不是愤怒,不是恶意,而是一种近乎贪婪的专注,仿佛她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散发着诱人香气的物件。
香气?
宋浅裳的混沌的意识里忽然炸开一个念头。
这场景,这少年,这股若有似无萦绕在鼻尖的、属于黄杏的甜香……是《香水》!
是那个为了捕捉气味不惜杀人的格雷诺耶!
而她自己,此刻正身处电影最开头的那一幕——他杀害第一个卖黄杏的少女的瞬间!
她不是应该在医院的病床上寿终正寝吗?
退休后的第三年,肺癌晚期,走的时候很平静,甚至还跟护工打趣说“终于能睡个好觉了”。
怎么一睁眼,就成了这百年前巴黎贫民窟里,即将被掐死的可怜少女?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震惊。
宋浅裳猛地偏过头,用尽全力将侧脸撞向少年的手腕。
那一下用了十足的力气,带着濒死的决绝,少年显然没料到这个一首温顺躲闪的少女会突然反抗,手劲一松,一丝空气终于挤入了她的肺叶。
“咳……咳咳!”
她剧烈地咳嗽起来,眼泪混合着冷汗滚落,趁机用手肘向后顶去。
这一肘正撞在少年的肋骨上,他闷哼一声,后退了半步。
宋浅裳连滚带爬地从他身下挣脱出来,踉跄着后退,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石墙上。
她扶着墙大口喘气,心脏狂跳得像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疼。
少年站在原地没动,黑暗中,他那双眼睛依旧牢牢锁在她身上。
他的右手还保持着半握的姿势,指尖微微颤抖,像是在回味刚才触碰到的、属于少女脖颈的温热肌肤,以及那股让他疯狂的、混合着汗液与黄杏的香气。
“你……”宋浅裳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她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脑子里飞速运转。
不能跑,这条狭窄潮湿的巷弄是死胡同,原主刚才就是为了躲雨才跑进来的。
也不能硬拼,她这具身体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瘦弱得一阵风就能吹倒,而那少年虽然也瘦削,手臂上却有着常年劳作的结实肌肉。
唯一的生路,是打破他的“捕猎”状态。
电影里,格雷诺耶杀害第一个少女时,更多是出于一种原始的、对气味的占有欲,而非后来的蓄意谋杀。
他不懂人命的意义,只知道“这味道要消失了,必须抓住它”。
宋浅裳深吸一口气,压下喉咙里的痒意,用尽可能平稳的语气开口。
声音出口,她才发现这具身体的嗓音带着少女特有的清甜,只是此刻因恐惧而发颤:“你……你想要什么?”
少年没回答,只是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分辨她声音里的气味。
他的视线扫过她散落在胸前的湿发,扫过她被雨水打湿的粗布裙摆,最后落在她手里那个几乎空了的藤编篮子上——里面还剩下几颗被压烂的黄杏,甜腻的果香在潮湿的空气里弥漫。
他的喉结动了动,慢慢抬起手,指向她的篮子。
宋浅裳立刻明白了。
她弯腰捡起那几颗烂杏,用力扔到他脚边:“给你!
都给你!”
少年的目光落在黄杏上,却没有去捡。
他重新抬起头,视线又回到她身上,那眼神比刚才更炽热了,像是在说:我要的不是这个。
宋浅裳的心跳漏了一拍。
她知道他要什么——他要她身上的气味。
可气味这东西,怎么给?
情急之下,她想起自己刚才跑进来时,为了不让篮子里的杏被雨淋湿,把自己的粗布围巾盖在了上面。
她连忙解下围巾,那上面沾着雨水,还带着淡淡的、属于她这具身体的汗味,以及黄杏的甜香。
“这个……给你。”
她把围巾递过去,手臂因为害怕而抖得厉害,“有……有味道的。”
少年的目光落在那条灰扑扑的围巾上,迟疑了片刻。
他慢慢走过来,没有像刚才那样扑上来,而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先碰了碰围巾的边缘,然后猛地攥紧,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把围巾凑到鼻尖。
“呼……”他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眼睛微微闭上,脸上露出一种近乎痴迷的神情。
那是一种纯粹的、对气味的沉醉,与情欲无关,与恶意无关,却让宋浅裳看得毛骨悚然。
趁着他专注于围巾气味的空档,宋浅裳悄悄挪动脚步,后背始终贴着墙,一点一点地向巷口退去。
每一步都走得极轻,生怕惊动了他。
巷口的光线越来越亮,雨声也变得清晰起来。
她能听到街上行人的脚步声,小贩的吆喝声,还有马车驶过的轱辘声。
那是属于“生”的声音。
就在她的脚即将踏出巷口的瞬间,少年忽然睁开了眼睛。
他的目光穿过雨幕,精准地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疑惑,只有一种近乎空茫的平静,仿佛刚才那场生死相搏从未发生过。
宋浅裳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不敢再动,只是死死地盯着他。
几秒后,少年转过身,背对着她,重新将注意力放回那条围巾上。
他靠在冰冷的石墙上,一手攥着围巾按在鼻尖,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墙面,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宋浅裳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冲进了雨里。
她一路狂奔,不敢回头,首到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被人扶住才停下。
“安娜?
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脸怎么这么白?”
一个带着担忧的女声在头顶响起。
宋浅裳抬起头,看到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那是个中年妇人,眼角有细密的皱纹,穿着洗得发白的围裙,手里还提着一个空篮子。
这是原主的母亲,玛莎。
记忆像潮水般涌来,属于“安娜”的人生片段在脑海里闪回——狭窄潮湿的阁楼,永远填不饱的肚子,母亲每天清晨去富人区浆洗衣物的背影,还有自己放学后提着篮子卖黄杏的日子。
原来,这具身体叫安娜。
“妈……”宋浅裳,不,现在是安娜了,她哽咽着喊了一声,积压的恐惧和委屈瞬间决堤,眼泪混着雨水滚落,“我……我差点被人抢走篮子……”她下意识地编造了一个谎言。
在这个连警察都懒得管贫民窟闲事的时代,说自己差点被人杀死,除了让母亲徒增担忧,什么用都没有。
玛莎果然被吓了一跳,连忙拉着她上下打量:“没受伤吧?
那***呢?
真是造孽!
这些天不太平,以后早点回来,别往偏僻的巷子里钻。”
安娜点点头,任由母亲拉着往家走。
雨水打湿了她们的头发和衣服,冰冷刺骨,但被母亲握着的手,却带着一丝暖意。
她终于活下来了。
回到那个只有一张床、一个破衣柜和一张桌子的阁楼时,安娜的腿还在发软。
玛莎忙着生炉火,让她赶紧换身干衣服,免得着凉。
安娜坐在床沿,看着自己那双瘦弱的、布满薄茧的手,还有身上那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裙子,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穿越”的实感。
没有系统,没有金手指,甚至连原主的记忆都只是碎片化的,她就这么赤手空拳地,来到了这个十八世纪的巴黎,成了一个随时可能死于意外或饥饿的底层少女。
她脱掉湿衣服,换上一件更旧的、但至少是干的裙子。
镜子是块模糊的铜片,只能映出一个大致的轮廓——瘦,苍白,唯有一双眼睛,因为刚刚经历过生死,显得格外亮。
这就是安娜了。
一个靠卖水果勉强维生的贫民窟少女。
炉火渐渐旺起来,玛莎烤了两个硬得能硌掉牙的黑面包,递了一个给她:“快吃点,暖暖身子。
今天杏卖得怎么样?”
安娜咬了一口面包,粗糙的麦粒刮得喉咙生疼。
她想起那个空了的篮子,还有散落在巷子里的黄杏,低声说:“下雨了,没卖完,剩下的……掉水里了。”
玛莎的眼神暗了暗,却没责备她,只是叹了口气:“算了,明天再去摘点。
最近富人家的活儿也少了,得省着点用。”
安娜点点头,把面包咽下去。
胃里空荡荡的,可她却没什么胃口。
那个少年的脸,那双痴迷的眼睛,始终在她脑海里盘旋。
格雷诺耶。
她知道他的结局。
被世人追捧,又被世人撕碎,最终在他出生的鱼市场,被狂热的人们分食殆尽。
他一生都在追逐气味,却从未被任何气味真正属于过,包括他自己的。
电影里,他杀害第一个少女后,并没有停手。
那只是开始,是他通往“香水大师”之路上,第一条被献祭的生命。
接下来,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首到那个红发少女,成为他最终的“杰作”。
一想到那些无辜的生命会因为他对气味的偏执而消逝,安娜的心就像被什么东西揪紧了。
她是医生,救死扶伤刻在骨子里。
即使现在身处绝境,即使知道改变剧情可能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她也无法眼睁睁看着悲剧重演。
更何况,她还是第一个受害者的“替身”。
那份从死亡边缘逃回来的庆幸,让她对那些即将死去的少女,生出了更深的共情。
“我不能让他再杀人了。”
安娜在心里对自己说。
可是,怎么阻止?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底层少女,而格雷诺耶,是一个嗅觉天赋异禀、对气味有着疯狂执念、且对人命毫无概念的“怪物”。
更别提这个社会的黑暗——贵族们视底层人命如草芥,法律不过是富人的工具,贫穷和饥饿本身,就是最锋利的刀。
安娜啃着干硬的面包,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火光在她脸上跳跃,映出她眼底的挣扎与决心。
她没有系统,没有超能力,甚至连这具身体都虚弱得很。
她有的,只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记忆,是作为医生的理智和冷静,还有一颗不想再看到死亡的心。
或许很难,或许会失败,甚至可能把自己也搭进去。
但至少,她得试试。
“先活下去。”
安娜对自己说,“只有活下去,才有机会做后面的事。”
她用力咬了一大口面包,粗糙的口感让她更加清醒。
这不是和平年代的医院,没有无菌病房,没有先进的仪器,只有***裸的生存法则。
她必须尽快适应这里的一切,学会用这具身体在泥泞里挣扎,然后,再想办法靠近那个危险的少年,找到能阻止他的契机。
雨还在下,敲打着破旧的窗棂,发出单调的声响。
阁楼里,炉火噼啪作响,映着少女低头啃面包的侧脸。
在这个黑暗而残酷的世界里,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正带着她的医者仁心和求生本能,开始了她艰难的新生。
而她与格雷诺耶的纠葛,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