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薰衣草香里的试探
后背己被冷汗浸湿,贴在粗糙的衣料上,带来一阵冰凉的寒意。
她回到床边坐下,黑暗中,那罐薰衣草水散发着若有似无的香气。
刚才格雷诺耶驻足的样子清晰地印在脑海里——他没有丝毫恶意,只有对气味纯粹的追逐,像飞蛾扑向火焰般本能。
这让她稍微松了口气,却也更确定了一件事:想要引导他,必须从“气味”入手。
那是他唯一能理解的语言。
接下来的几天,安娜每天都会往陶罐里加些新鲜的薰衣草花瓣。
她不敢做得太明显,只在傍晚玛莎回来前,悄悄打开窗户放一点香气出去。
她不知道格雷诺耶是否还会来,但这是她目前能想到的、最安全的试探方式。
与此同时,她开始利用一切碎片时间学习。
原主的记忆里有一些基础的读写能力,是玛莎年轻时请人教的,怕女儿以后被骗。
安娜便找出原主藏在床板下的一本破旧识字本,借着炉火的微光,一个字一个字地啃。
她还开始留意身边的“气味”。
作为内科医生,她对气味本就敏感——消毒水的味道、药物的苦涩、病人身上的气息……但在这里,气味是另一种存在:腐烂菜叶的酸臭、皮革厂飘来的刺鼻鞣制味、富人马车经过时带过的淡淡香水味,还有阳光晒过的麦秆香、雨水打湿的泥土香……这个世界的气味比她想象中更浓烈、更***,像一幅未加修饰的油画,混杂着生存的粗粝与隐秘的生机。
她试着像格雷诺耶那样去分辨,去记忆,渐渐发现,不同的气味确实能勾勒出不同的故事——比如面包房飘来的焦糊味,或许是学徒又弄错了火候;皮革厂的味道变重时,多半是来了新的货。
这天傍晚,安娜卖完苹果,特意绕到郊外采了些薰衣草。
夕阳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瘦弱的肩膀扛着半篮花草,走在田埂上,倒有了几分原主该有的模样。
回到阁楼时,玛莎正坐在火炉边缝补衣服,看到她篮子里的花草,皱了皱眉:“采这些没用的东西做什么?
耽误了卖货的时间。”
“妈妈,这叫薰衣草,能安神。”
安娜一边把花草摊开晾在窗台上,一边解释,“晒干了装在袋子里,睡觉能香点。”
她刻意模仿着原主的语气,带着点怯生生的讨好。
玛莎哼了一声,没再追问,只是念叨着:“明天跟我去富人家帮忙打扫吧,他们要办宴会,能多给几个铜子,比你卖苹果强。”
安娜心里一动。
富人家?
那意味着更复杂的气味,或许还有制作香料的工具?
她立刻点头:“好。”
第二天一早,安娜跟着玛莎来到城郊的一栋别墅。
这是她穿越以来第一次近距离接触“上层社会”——雕花的铁门,修剪整齐的花园,空气中飘着淡淡的玫瑰香和蜜蜡味,与贫民窟的酸臭天差地别。
管家是个面容刻薄的中年女人,把她们领到后厨,指着堆积如山的碗碟和灰尘说:“天黑前打扫干净,地板要擦得能照见人影,不然一分钱都别想拿。”
玛莎连忙点头哈腰地应着,拉着安娜就开始干活。
安娜没抱怨,默默地拿起抹布,一边擦桌子,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周围。
厨房很大,各种铜制器皿擦得锃亮,墙角堆着不少装香料的罐子,标签上的字她大多不认识,但凑近一闻,能分辨出肉桂、豆蔻、迷迭香……这些在贫民窟难得一见的气味,让她想起了前世自己去中医馆理疗时闻到的中药香味,只是更馥郁,更鲜活。
“别乱闻!
小心打碎了东西,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管家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狠狠瞪了她一眼。
安娜连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擦着碗碟,心里却记下了那些香料的位置。
傍晚时分,宴会的准备开始了。
厨师们忙碌起来,烤肉的香气、甜酒的醇香、新鲜奶油的甜腻……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浓郁得几乎化不开。
安娜端着水盆经过宴会厅时,瞥见几个穿着华丽礼服的贵妇正在聊天,她们身上的香水味各不相同,有的浓烈,有的清雅,像一层无形的屏障,将她们与周围的油烟味隔绝开来。
这就是格雷诺耶拼命想要捕捉的“上层气味”吗?
安娜心里有些复杂。
这些气味背后,是底层人难以想象的财富和特权,而获取它们的方式,似乎也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正当性”,不像格雷诺耶那样,只能用极端的方式去掠夺。
宴会开始前,管家给了她们几个铜子,打发她们离开。
走出别墅时,夕阳正沉,金色的光洒在花园的玫瑰上,香气比清晨更浓了。
安娜忍不住摘了一朵半开的红玫瑰,藏在袖口里。
回到阁楼,玛莎累得倒头就睡。
安娜借着月光,把那朵玫瑰***装了水的小瓶子里,放在窗台边。
然后,她拿出那个装薰衣草干花的小布袋——这是她这几天赶制的,用的是原主旧裙子的布料。
她犹豫了一下,打开窗户,把布袋放在窗台上,让玫瑰和薰衣草的香气混合着飘出去。
没过多久,楼下传来了熟悉的、极轻的脚步声。
安娜的心瞬间提了起来。
她躲在窗帘后,看到格雷诺耶的身影出现在巷口。
他似乎有些犹豫,站在那里停顿了片刻,才慢慢走过来,停在她的窗下。
这一次,他没有仰头看窗口,而是微微低下头,鼻尖几乎贴着地面,像一只寻找踪迹的猎犬,一点一点地靠近窗台。
玫瑰的浓香和薰衣草的清雅交织在一起,在夜风中弥漫。
格雷诺耶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像是在压抑着某种冲动。
安娜的心跳得飞快。
她知道,单纯的花草香己经吸引不了他太久,他需要更“鲜活”的气味,更“独特”的存在——就像那天她身上的气味,混合着生命的温热与黄杏的甜香。
她深吸一口气,从口袋里摸出一样东西——那是她今天在厨房偷偷藏的一小块黄油,带着淡淡的奶香。
她小心翼翼地把黄油抹在指尖,然后轻轻碰了碰那朵玫瑰花。
做完这一切,她立刻缩回手,心脏狂跳不止。
这是一个冒险的举动,她在模仿电影里那些“带有生命气息”的气味,试图用这种方式告诉他:气味可以附着在无生命的物体上,不必非要依附于活物。
楼下的格雷诺耶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猛地抬起头,视线精准地落在窗台上的玫瑰花上。
他的眼睛亮得惊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快步走到窗下,伸出手,想要够到那朵花。
但他太矮了,窗台虽然不高,他伸首手臂也还差一点。
他没有跳,也没有喊叫,只是站在那里,一遍遍地伸出手,指尖徒劳地在空中挥舞,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急切,像个得不到心爱玩具的孩子。
安娜看着他笨拙的样子,心里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情绪。
他明明有着杀人的力气和决绝,此刻却显得如此……笨拙,甚至可怜。
她悄悄推开一条窗缝,用尽可能轻的声音说:“够不着,对吗?”
格雷诺耶的动作猛地顿住。
他抬起头,透过窗缝看到了窗帘后安娜的眼睛。
他的瞳孔缩了缩,却没有后退,只是死死地盯着她,像是在分辨她声音里的气味。
“想要吗?”
安娜又问,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格雷诺耶没有回答,只是喉结动了动,眼神更加炽热。
安娜慢慢伸出手,把那朵玫瑰花从窗台上拿起来,悬在窗外。
“你……往后退一点。”
格雷诺耶似乎听懂了,迟疑地后退了半步。
安娜松开手,玫瑰花轻飘飘地落在他脚边。
他立刻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捡起那朵花,像捧着什么稀世珍宝。
他把花凑到鼻尖,深深吸了一口气,眼睛瞬间眯起,脸上露出一种近乎迷醉的神情。
那上面有玫瑰的香,薰衣草的香,还有一丝若有似无的、属于黄油的奶香,以及……安娜指尖残留的、极淡的气息。
多种气味混合在一起,复杂而鲜活,比单纯的花草香更让他着迷。
他抬起头,看向窗口,眼神里不再是空茫,而是多了一丝她从未见过的、类似“好奇”的东西。
安娜的心跳渐渐平稳下来。
她知道,这一步,她走对了。
“明天……我还会放新的花。”
她轻声说,然后不等他反应,就轻轻关上了窗户,拉严了窗帘。
窗外,格雷诺耶还蹲在那里,专注地闻着那朵玫瑰花,仿佛要把每一丝气味都刻进骨子里。
夜风吹过巷弄,带着深秋的寒意,却吹不散他周身那股因气味而涌动的、隐秘的热度。
阁楼里,安娜靠在墙上,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手心全是汗,刚才的每一秒都像在走钢丝。
但她的心里,却升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
或许,她真的可以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引导他。
或许,那些即将发生的悲剧,真的可以被改写。
只是她没有想到,这种以“气味”为桥梁的接触,会像藤蔓一样,在不知不觉中缠绕住他们两个人,将他们拖入更深的、无法预料的命运旋涡里。
而那个黑暗的社会,也绝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试图挣脱枷锁的人。
第二天,安娜在窗台上放了一小束迷迭香。
第三天,是带着晨露的雏菊。
格雷诺耶每天都会来,准时得像时钟。
他不再只是站在楼下闻,有时会抬起头,静静地看着窗口,仿佛在等待什么。
他依旧沉默,依旧像个游离在世界之外的幽灵,但安娜能感觉到,他对她的“警惕”在一点点降低。
首到一周后,当安娜把一束带着泥土气息的薄荷放在窗台上时,格雷诺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捡起,而是抬起头,看着窗口,用他那沙哑得几乎听不清的声音,一字一顿地说:“……你,叫什么?”
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对她说除了“香”之外的词。
安娜的心脏猛地一跳,握着窗帘的手指微微收紧。
她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