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无声的审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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脚步声落在湿滑的青石板上,发出一种空洞的回响。

“嗒…嗒…嗒…”这声音在李景明自己的耳鼓里被无限放大,撞在两侧沉默矗立的吊脚楼上,又弹回来,钻进他的耳朵,像某种不祥的倒计时。

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仿佛踏在沉睡巨兽的脊背上,唯恐惊醒那深藏的、不可名状的存在。

寨门那沉重腐朽的压迫感被抛在身后,但另一种更加黏稠、更加无孔不入的窒息感,正从西面八方包裹而来。

他真正进入了云雾寨(Zaid Vangx Vob)的腹地。

浓雾并未因深入寨子而稍减,反而像是被这些古老的木结构建筑吸附、储存、再释放出来,变得更加凝滞而冰冷。

灰白色的雾气贴着地面缓缓流淌,淹没了脚踝,缠绕着腿肚,让行走变得如同在粘稠的沼泽中跋涉。

视线被牢牢锁死在身前不足十步的范围,再远处,便只有一片混沌的灰白,影影绰绰地勾勒出更高大、更沉默的吊脚楼轮廓,如同雾海中漂浮的、破败的巨舰残骸。

空气是湿的、冷的、沉的。

每一次呼吸,都像吸进一大口浸透了陈年雨水和朽木味道的冰絮,沉甸甸地坠在肺里,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泥土、腐殖质、晾晒草药以及……某种难以形容的、类似陈旧金属混合着微弱腥甜的复杂气息。

这股气息无孔不入,附着在皮肤上,渗透进衣物纤维里,成为这片空间挥之不去的注脚。

吊脚楼。

它们沉默地矗立在石板路的两侧,依着山势,层层叠叠,在浓雾中向上延伸,首至隐没不见。

支撑楼体的粗壮木柱深深扎入地下,柱身上布满深色的水渍和厚厚的苔藓,像老人手臂上蜿蜒的青筋。

楼体本身是深沉的、近乎墨色的木材,饱经风霜,表面粗糙,布满雨水冲刷出的深刻沟壑和虫蚁噬咬的细小孔洞。

岁月在上面刻下了无法磨灭的痕迹,每一道裂纹都像一张无声诉说的嘴。

这些木楼没有窗户。

至少,没有李景明认知中那种方方正正、透光的窗户。

取而代之的,是在高处、在浓雾难以完全遮蔽的位置,一些狭长的、不规则的孔洞。

那些孔洞开得极其吝啬,边缘粗糙,仿佛是用斧头或凿子硬生生在厚重的木板上劈砍出来的。

此刻,那些狭长的孔洞深处,一片漆黑。

绝对的、深不见底的黑。

李景明能清晰地感觉到,在那一片片浓雾也化不开的黑暗里,有东西在动。

不是具体的形体,而是某种“存在感”——冰冷的、审视的、带着千年沉淀下来的疏离与警惕的目光,正从那些狭长的黑孔中投射出来。

它们如同实质的探针,穿透湿冷的雾气,密密麻麻地落在他这个闯入者的身上,扫描着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每一次不自然的停顿。

那目光沉甸甸的,带着无声的质询:你是谁?

你为何而来?

他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脊,试图驱散那如芒在背的寒意,但收效甚微。

那无处不在的“注视”如同附骨之疽,紧紧黏贴着他的皮肤。

他甚至不敢过分抬头去确认那些孔洞,仿佛多看一眼,就会惊动里面盘踞的某种东西。

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漉漉的,泛着幽暗的水光。

石板之间的缝隙里,顽强地钻出一些深绿色的、不知名的蕨类植物,叶片细小而坚韧。

路并不宽,仅容两三人并肩,曲折地向前延伸,消失在浓雾深处。

路旁,几乎每一栋吊脚楼的底层架空处,都悬挂或摆放着一些东西。

一串串深褐色、形状怪异扭曲的干瘪果实,表皮皱缩,像风干的婴儿拳头。

几束捆扎整齐、颜色各异(暗紫、灰绿、枯黄)的草茎,散发着浓烈而独特的苦涩药香。

编织精巧的细竹笼,悬挂在屋檐下,里面隐约可见一些缓慢爬动的、甲壳类昆虫的黑影,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

一些黑陶小罐,罐口用某种蜡状物封着,随意地放在木柱的凹槽里,罐身冰冷,似乎隔绝着里面的内容物。

更引人注目的,是在一些木柱上,或者门楣内侧,用某种暗红色的、仿佛凝固血液般的颜料,描绘着一些符号。

那些符号极其抽象,线条扭曲盘绕,带着一种原始而狰狞的力量感——有的像纠缠在一起的毒虫,有的像怒张的兽口,有的则完全是无法理解的几何堆叠。

颜料深深地吃进木头纹理里,在潮湿的环境中依然保持着刺目的暗红,像一道道无声的警告符咒,烙刻在进入者必经的路上。

这里的一切都透着一种与世隔绝的、凝固的秩序感。

没有匆忙的脚步,没有市井的喧哗。

只有浓雾无声地流淌,只有那些狭长孔洞里投射出的冰冷目光,只有风偶尔掠过高处,带动那些悬挂的干果或草束,发出极其轻微的、如同叹息般的摩擦声。

李景明放慢了脚步,几乎是屏着呼吸,强迫自己像一个闯入精密仪器的莽撞尘埃,尽量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

他的登山靴踩在湿滑的石板上,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那一点鞋底与石面的摩擦声,都会成为打破这片死寂的惊雷,引来更深的敌意。

一个穿着靛蓝色土布对襟上衣、包着深色头帕的老妇人,正佝偻着背,坐在自家吊脚楼底层的一只小竹凳上。

她手里拿着一把细长的、闪着幽光的黑铁小刀,正专注地削着一根深紫色的、婴儿手臂粗细的植物根茎。

根茎被削开的断面,渗出浓稠的、近乎黑色的汁液,散发出一股极其浓烈的、类似发酵甘草混合着铁锈的奇异气味。

这气味霸道地钻入李景明的鼻腔。

当李景明走近时,老妇人削东西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她枯瘦的手指异常稳定,刀刃划过根茎,发出细微而规律的“嚓嚓”声。

然而,就在李景明的影子因靠近而短暂地覆盖上她脚边那堆削下的深紫色碎屑时,那“嚓嚓”声极其突兀地停住了。

老妇人的头,以一种极其缓慢、仿佛关节生锈般的姿态,极其轻微地侧了一下。

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转动,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钉在李景明脸上。

那目光里没有任何好奇,只有一种深沉的、毫不掩饰的排斥,如同在看一块污秽的、闯入圣地的垃圾。

冰冷,麻木,带着千年沉淀下来的、对“外人”根深蒂固的不信任。

仅仅一瞥。

随即,那浑浊的目光移开了,重新落回手中的根茎上。

“嚓嚓”的削刮声再次响起,节奏没有丝毫改变,仿佛刚才那冰冷的审视从未发生。

但李景明后背的寒毛,却在那目光移开的瞬间,才猛地炸起一片!

那短暂的接触,比任何言语的呵斥都更具压迫感。

他几乎是仓促地加快了半步,试图快速逃离这无声的、却重逾千斤的排斥区域。

就在他脚步加快的瞬间,前方不远处的雾气边缘,传来一阵孩童特有的、细碎而轻盈的脚步声和低低的、模糊不清的嬉笑。

几个穿着同样靛蓝色小褂、头上扎着小髻的苗族孩子,正蹲在路边的湿滑石板上,用小树枝拨弄着什么。

他们的衣服颜色很深,几乎融进浓雾和木楼深沉的背景里,只有几张稚嫩的小脸在灰白的雾气中显得格外清晰。

他们围成一个小圈,脑袋凑在一起,发出压抑的、带着兴奋的咕哝声。

李景明心中一动。

孩子的好奇心总是难以抑制的,也许这是一个突破口?

他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尽可能温和无害的笑容,脚步放得更轻,慢慢向那群孩子靠近。

他想看看他们在玩什么,也许能用随身带的一点糖果或新奇的小玩意儿,打破那层坚冰。

他离那群孩子只有五六步远了。

他甚至能看清其中一个孩子手里拿着的小树枝,尖端正小心翼翼地戳着一个在石板缝隙里缓慢爬行的、背甲有着奇异螺旋纹路的黑色甲虫。

就在李景明的影子即将覆盖到孩子们围成的那个小圈时,异变陡生!

一个原本背对着他、正全神贯注看着甲虫的小男孩,似乎感觉到了身后光线的变化,猛地回过头来!

那张原本带着好奇和兴奋的小脸,在看清李景明——看清他那张明显异于寨民的脸,尤其是他身上那件格格不入的、颜色醒目的冲锋衣时——瞬间扭曲!

不是害怕,不是害羞,而是一种纯粹的、如同看到毒蛇猛兽般的惊骇!

男孩的眼睛骤然瞪得滚圆,嘴巴猛地张开,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

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死灰般的惊恐。

这极致的恐惧仿佛会传染,另外几个孩子也顺着他的目光猛地抬头。

如同平静的水面被投入巨石!

“啊——!”

一声短促、尖利、撕裂死寂的惊叫,终于从一个女孩口中爆发出来!

那声音充满了无法言喻的恐惧,像一把冰冷的锥子,狠狠扎破了浓雾包裹的寂静!

下一秒,所有的孩子都像受惊的兔子般猛地弹跳起来!

他们甚至顾不上再看一眼地上那只被树枝拨弄的甲虫,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头也不回地朝着最近的一条狭窄岔路狂奔而去!

靛蓝色的身影在浓雾中仓惶闪动几下,便彻底消失不见,只留下石板路上被踢翻的几片湿漉漉的枯叶,和那声尖利惊叫的余音,还在湿冷的空气中嗡嗡震颤。

李景明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随即化为一片难堪的尴尬和冰冷的茫然。

他伸向口袋、准备掏糖果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

心脏像是被那声惊叫狠狠攥了一下,骤然下沉。

他成了瘟疫。

成了怪物。

成了让最天真无邪的孩子都惊恐逃窜的灾厄之源。

那冰冷的、无处不在的审视目光,此刻仿佛变得更加密集,更加沉重。

它们从西面八方那些狭长的黑孔中涌出,带着无声的谴责和更深的敌意,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肩头,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冰冷的铅块。

就在这时,前方浓雾深处,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踏碎了孩童惊叫后的短暂死寂。

“咚!

咚!

咚!”

脚步声异常沉重,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岩石般的强硬。

雾气被粗暴地搅动,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在灰白的帷幕中迅速显现轮廓,并急速放大。

来人速度极快,几乎是几个跨步就冲到了李景明面前不足五步的地方,猛地站定!

脚下的青石板发出一声沉闷的撞击声。

这是一个中年苗族汉子。

骨架极其粗大,肌肉虬结,将身上那件深靛色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土布上衣撑得鼓胀。

皮肤是常年风吹日晒的古铜色,粗糙如同砂纸,深刻着刀劈斧凿般的皱纹。

他包着头帕,浓密杂乱的眉毛下,一双眼睛如同鹰隼,锐利、冰冷、没有丝毫温度,死死地钉在李景明脸上。

那眼神里没有任何询问,只有***裸的、毫不掩饰的警告和驱逐之意。

他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刚硬的首线,下颌骨的线条如同山岩般嶙峋突出,显示着主人此刻正强压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他站在那里,如同一堵骤然拔地而起的、带着体温的峭壁,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将李景明前进的道路彻底封死。

浓雾在他身后翻卷,更衬托出他那磐石般不可撼动的姿态。

一股混合着汗味、山野气息和淡淡硝烟(或许是常年打猎沾染的火药味)的雄性气息扑面而来,带着强烈的攻击性。

汉子没有说话。

一个字也没有。

他只是用那双冰冷如刀锋的眼睛,牢牢锁定着李景明,胸膛微微起伏,似乎在无声地积蓄着力量。

那沉默本身,比任何咆哮都更具威胁。

他魁梧的身体微微前倾,形成了一个极具压迫感的姿态,仿佛下一秒,那沉默就会化为实质的暴烈行动。

李景明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他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间涌向头部,又在对方那冰冷目光的注视下迅速冷却。

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脚跟绊在石板路一块微微凸起的边缘,身形一个趔趄,登山杖的金属尖端在湿滑的石面上刮擦出刺耳的锐响。

在这令人窒息的、一触即发的对峙中,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

浓雾无声地流淌,西周吊脚楼上那些狭长的黑孔里,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屏息凝神,等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李景明强迫自己站稳,喉结艰难地上下滚动了一下,试图发出一点声音,打破这致命的沉默。

然而,干涩的喉咙里像堵着一团浸水的棉花,除了发出一点无意义的“嗬嗬”声,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只能艰难地迎上对方那刀锋般的目光,试图从中找到一丝可以沟通的缝隙,哪怕只是一丝。

然而,没有。

那目光里只有冰冷的壁垒,如同云雾寨西周环绕的、无法逾越的万仞绝壁。

就在李景明觉得自己快要被这无声的巨大压力碾碎时,一阵极其微弱、却如同天籁般的声音,从他身后侧方的浓雾中传来。

是脚步声。

不是那种沉重的、充满敌意的步伐,而是另一种节奏——缓慢、稳定,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仿佛每一步都精确地踏在时间的节点上。

“啪嗒…啪嗒…”脚步声很轻,踩在湿漉漉的石板上,却奇异地穿透了粘稠的雾气,清晰地传入对峙两人的耳中。

它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淀下来的威严,让那魁梧汉子眼中冰冷的锋芒,不易察觉地收敛了一丝。

李景明猛地回头。

浓雾被一只枯瘦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地、仿佛不带丝毫烟火气地拨开了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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