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水塘底，淤泥沉淀着千年老泥的芬芳，我，铁头，正用我锃亮饱满、堪称鱼中典范的脑门，
有一下没一下地撞击着一根歪脖子水草。别误会，这不是自暴自弃，
这是我们鲤鱼一族祖传的修炼方式——铁头功。撞得越狠，灵台越清，修为涨得越快。
据我观察，这黑水塘万里水域，年轻一辈里，能比我头更铁、潜力更大的，找不出第二条！
我铁头，生来就是要化龙的！就是这破水草，韧性忒好，撞了半个时辰，纹丝不动，
反倒是我尊贵的脑门有点发麻。“蠢货！又拿脑袋去拱那烂草根！跟你那死鬼老爹一个德行！
”一声沙哑的咆哮裹挟着一串浑浊的气泡从旁边洞穴里喷出来。我缩了缩脖子，
不用看就知道是隔壁洞府的鲶鱼精老黑，资深吸淤泥爱好者，嘴臭程度与他的年纪成正比。
他总说我爹当年就是头太铁，非要跟巡塘的大草鱼精抢地盘，结果被一尾巴抽得螺旋升天，
至今下落不明。“老黑叔，你这就不懂了。”我甩甩尾巴，保持风度，“我这叫砥砺锋芒！
待我神功大成，必能夺取大机缘，一跃化龙，光耀门楣！”“化龙？我看你化泥鳅！
”老黑翻了个身，搅起一滩黑泥，“还大机缘？省省吧铁头，那玩意儿邪门得很！
每次一来就……”话没说完，整个黑水塘猛地一震！不是那种大鱼游过的轻微波动，
而是整个水域，从水面到塘底，无比清晰地、剧烈地一颤！紧接着，
一股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极致香甜气息，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凿穿了水体，
蛮横地灌入每一个角落，钻入每一条鱼的鳃中！这气息……这气息！
浓郁、精纯、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灵气！吸上一口，
我感觉自己卡了半个月的瓶颈隐隐松动；吸上两口，刚才撞水草发麻的脑门瞬间清凉舒泰，
灵台前所未有的清明；吸上三口……恨不得把自己整个鳃都张开，疯狂吞噬！“来了！
又来了！”老黑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不是兴奋，是恐惧。但它的恐惧瞬间被淹没。
“天降机缘！是天降机缘啊！”一条老得鳞片都快掉光的青鱼从洞穴里冲出来，
激动得浑身哆嗦。“老祖宗诚不欺我！抢啊！得之可证大道，化身真龙！”另一处，
几条大草鱼疯狂地甩动着尾巴，眼睛赤红地朝着上方冲去。“冲啊！！”“我的！
这是我的化龙契机！”疯了！整个黑水塘彻底疯了！万鱼沸腾！
条、小心翼翼躲在水草中的小透明、还有那些自持身份的大鱼强者……此刻全都失去了理智！
它们像是被无形的线牵引着，不顾一切地朝着那香甜气息的源头——水面，疯狂涌去！
无数鱼尾搅动水流，形成恐怖的漩涡，暗流汹涌，我被裹挟在其中，身不由己地往上冲。
旁边一条红尾鲫鱼挤得太狠，一尾巴扇在我脸上，我居然没生气，
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往上！再往上！靠近那机缘！这景象，在这一个月里，
已经发生了好几次。听塘里最老的老古董说，这叫“天降机缘日”。
每当那巨大的、遮蔽水光的阴影降临老祖宗们称之为“仙驾”，
便会有无穷无尽的、蕴含着大道碎片的“灵饵”洒落水中。抢夺并吞噬灵饵者，
便能修为暴涨，甚至有望褪去凡胎，化身真龙，飞升传说中的“仙界”！
虽然每次机缘降临后，总会有一些同伴神秘消失，活不见鱼，死不见尸。
但幸存下来的鱼都选择性忽略了这一点，或者说，在可能“化龙”的巨大诱惑前，
这点风险算个屁！老祖宗们说，那些消失的同族，定是天赋异禀，已被仙界接引，
先一步去享福了！对，一定是这样！我奋力摆尾，超越了一条又一条陷入疯狂的鱼，
心中火热：今天我铁头，就要搏这个造化！水光越来越亮，那香甜的气息几乎凝成实质。
我看见上方水面处，无数细小的、散发着诱人光泽的“灵饵”正缓缓下沉，形态各异，
有的鲜红如血，有的金黄璀璨，有的洁白如玉……每一粒都散发着致命的吸引力！
鱼群在这些灵饵下方汇聚成了巨大的漏斗状，每一条鱼都张大着嘴，
疯狂吞吸着融化在水中的灵气，同时死死盯着那些实体灵饵，一旦有下沉的，
立刻便有几十条鱼扑上去抢夺，引发一片混战和撕咬。
一条三斤重的大鲫鱼凭借蛮力抢到一粒猩红灵饵，吞下瞬间，周身鳞片爆发出刺目红光，
气息陡然暴涨一截，惹来无数羡慕嫉妒的目光。我更眼红了。看我的！
我深吸一口气吸了一鼻子香甜水，铁头功运转到极致，瞄准一粒刚刚脱离争夺圈，
正缓缓下沉的金色灵饵，猛地一蹬尾巴！嗖！水波被我的头槌劈开，我像一支离弦的箭，
精准地冲向那粒金色灵饵！近了！更近了！那金色灵饵在我眼中放大，
它散发着比太阳还温暖的光芒，表面有着无比玄奥的纹路，
隐隐构成一个古老的“香”字……大道符文！这绝对是了不得的大道符文！
我甚至能闻到它那无法抗拒的醇厚香气，感受到它散发出的精纯能量！它是我的了！
我张开嘴，准备迎接这改变命运的造化——就在我的嘴唇即将触碰到那金色灵饵的刹那。
异变陡生！那粒原本缓缓下沉的金色灵饵，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向上一提！
速度快的惊人！我志在必得的一口，瞬间咬空。啥玩意儿？灵饵还会跑？我愣了一刹那，
巨大的惯性推着我继续向上。然后……我就感觉上唇猛地一紧！
一股完全无法抗拒的、恐怖到极点的力量瞬间传来！不是水的浮力，不是同伴的撞击，
而是一种纯粹的、蛮横的、来自另一个维度的拖拽力！“咻——”我整条鱼，
不受控制地被那股巨力拖着，破水而出！冰冷的、从未体验过的空气瞬间包裹全身，
一种极度不适的窒息感传来。眼前不再是熟悉的水下景象，
而是……一片无比开阔、无比刺眼的明亮世界！模糊的、扭曲的色块涌入我的视线，
那是天空？那是树？那是什么？
巨大的轰鸣声震得我脑浆子都快成糊了可能跟我刚才撞水草也有点关系。
这……这就是仙界吗？怎么感觉……有点不对劲？那股巨力拖拽着我，
在空中划过一道短暂的弧线。在意识被某种极致惊恐彻底吞噬前，
求生本能让我于电光石火间，拼命地、挣扎着扭动脖子，
朝着下方——我生活了多年、刚刚冲出来的黑水塘——看了一眼。就这一眼。我的灵魂，
我那颗自诩铁打的鱼头，乃至我身为一条鱼的认知，瞬间被砸得粉碎！
透过那剧烈晃荡、波纹扭曲的水面，我看到了……根本没有什么“仙界接引”！
那清澈的水体之下，哪里是万鱼争霸的热血道场？
那分明是……是一座无边无际的、疯狂蠕动着的……炼狱！密密麻麻，挤挤挨挨，全是鱼头！
大大小小，各种鱼类，它们张着嘴，瞪着眼，
疯狂地、贪婪地、不要命地向上冲撞、挤压、撕咬，形成一片令人头皮炸裂的沸腾鱼海！
而在这片鱼海的最深处，靠近塘底淤泥的地方，
隐约可见……一张巨大的、森白的、由无数鱼骨拼接而成的……幡！是的，一面幡！
那幡杆似是一根巨大无比的惨白脊柱，幡面则是由无数细密的、扭曲的鱼刺编织而成，
上面还挂着破烂的水草和未啃噬干净的残骸。幡面之上，
用一种黑红色的、仿佛是干涸血液书写的、歪歪扭扭的诡异大字，
散发着滔天的怨气和死气：《新手钓鱼佬，愿者上钩》嗡——！！！
我的鱼脑子像被一万道天雷同时劈中，一片空白，只剩下那八个狰狞的血字无限循环播放！
钓鱼佬？愿者上钩？机缘？陷阱！仙界？餐桌！化龙？化屎！那香甜的灵饵……是鱼饵！
那巨大的仙驾……是钓鱼佬！那所谓的机缘……是索命的钩！
那些消失的同伴……是被钓上去，被……吃了？！
巨大的恐惧、荒谬的认知、彻骨的冰寒瞬间将我淹没，远超离开水体的窒息痛苦。“啪嗒！
”那股拖拽力量消失，我重重地摔落在坚硬、冰凉、陌生的平面上，弹动了两下。
黏腻的、腥臭的液体沾了我一身。我艰难地转动眼珠如果鱼有眼珠的话，
旁边是几条翻着白肚皮、鳃盖艰难张合、眼神里同样充满惊恐和绝望的鱼友，有鲫有鲤有草，
都是刚才一同“飞升”的“幸运儿”。头顶，
那巨大无比的、遮蔽了光线的“仙驾”阴影之中，
探出了一张巨大无比、毛茸茸、带着难以形容的兴奋和贪婪笑容的……大脸！
一双闪烁着恐怖光芒的巨眼，正居高临下地、满意地打量着我们这些“愿者上钩”的战利品。
一只布满老茧、散发着浓重腥气和死亡气息的、山岳般的巨手，正缓缓朝我们抓来！
那面森白的鱼骨幡，那行血淋淋的字，在我逐渐模糊的意识里疯狂闪烁。
新手钓鱼佬……愿者……上钩……我，铁头，黑水塘最有前途的年轻鲤鱼，
毕生宏愿是吞噬机缘，化身真龙。可现在……我他娘好像要变成一坨屎了。
救命……有没有鱼来救……巨大的阴影彻底笼罩了我，那只死亡之手已然触碰到我的鳞片。
冰凉，滑腻，带着无可抗拒的力量。我甚至能闻到那手指上残留的，
来自我无数前辈同胞的……尸骸气息。完了。鱼生到此为止。想我铁头一世英名，
苦修铁头功，竟修成了别人的盘中餐。
悲愤、恐惧、绝望……种种情绪在我那不大的鱼脑子里炸开，
其荒谬的念头：老黑叔……你特么说得对……这机缘……真邪门啊……就在我准备闭目等死，
祈祷下辈子别做鱼至少别做黑水塘的鱼时——“啧，又是条小鲤鱼，不够塞牙缝的。
”那巨大的、嗡鸣般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震得我身下的硬板都在颤。
抓着我鳞片的手指居然松开了！我没被第一时间抓走？求生的本能瞬间压过了一切，
我开始疯狂地扭动、蹦跶！用尽毕生力气施展铁头功，啪嗒啪嗒地撞击着身下的硬板。
跳回去！跳回水里去！旁边一条草鱼兄弟比我更猛，一个神龙摆尾，
居然真的朝着水面的方向蹦跶了过去！希望！看到了希望！“嘿！还想跑？
”那巨大的声音带上了戏谑的笑意。紧接着，一阵恐怖的风压袭来！
一只巨大的、散发着更浓烈腥臭和死亡味道的物件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那东西通体暗绿，
布满网格，像是一片移动的、不祥的乌云！抄网！是抄网！
老祖宗的古老传说里提到过这种仙界刑具！专门对付我们这些试图逃跑的“飞升者”！“啪！
”那草鱼兄弟没能创造奇迹，被抄网精准地罩住，网身一沉一兜，它便绝望地被捞了起来，
徒劳地甩动着尾巴，被迅速提离了“飞升台”，消失在那巨大的阴影之中。下一刻，
可能就轮到我了！我拼了老命地蹦跶，每一次撞击都感觉脑瓜子嗡嗡的，
但求生的欲望支撑着我。“哎呦，这条小鲤鱼劲儿还挺大。”那巨大的声音似乎觉得很有趣。
另一只巨手伸了过来，这次不是抓，而是用一根手指，随意地、带着一种玩弄意味地，
在我脑袋上弹了一下！咚！一声闷响。我感觉像是被水底暗流里高速旋转的螺旋桨正面击中！
整个鱼头盖骨都要裂开了！眼前金星乱冒如果鱼能看到金星的话，
身体不受控制地翻滚了好几圈，撞在一个软乎乎的东西上才停下。是另一条半死不活的鲫鱼。
它翻着白眼，嘴巴一张一合，
泡泡：“咕……仙……仙力……灌顶……咕……我感觉……我要蜕变了……”变你个鱼蛋啊！
那是要你命的手指头！我差点没一口老血喷它脸上如果鱼有血的话。完了，
这下彻底完了。脑震荡了，蹦跶不动了。我瘫在冰冷的硬板上，
望着那越来越近、带着满意笑容的巨大脸庞，感受着那审视食材般的目光，万念俱灰。
吾命休矣！想不到我铁头，竟是这般死法！然而，那巨脸端详了我片刻，
尤其是看了看我那被弹得通红我猜的的脑门，居然又摇了摇头。“头挺硬，就是太小了，
没啥肉。算了，放你回去再长长。”？？？什么？放我回去？幸福来得太突然，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的鱼鳔！还有这种好事？这位“仙界大佬”居然嫌我小？
虽然自尊心有点受挫，但能活命谁还在乎这个！“啪嗒！”话音落下的瞬间，
那只巨手再次袭来，这次不是抓，而是用两根手指捏住我的尾巴，将我提溜了起来。
天旋地转。然后，一甩！“走你！”咻——噗通！冰冷的、熟悉的塘水瞬间再次包裹了我！
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劫后余生的狂喜淹没了我，我甚至顾不上尾巴被捏得生疼，
疯狂地摆动身体，朝着熟悉的深水区、朝着老黑叔的洞穴猛蹿！逃！
离那个“飞升台”越远越好！水下的世界依旧混乱，香甜的灵气尚未完全散去，
仍有无数鱼儿如同疯魔般向上冲撞，争夺着那些致命的“灵饵”。
它们看到我这条从“仙界”回来的鱼，眼中不仅没有疑惑，
反而充满了更加疯狂的羡慕和嫉妒！“看！是铁头！它回来了！”“它肯定得到了仙界赏赐！
身上还带着仙气！”那特么是钓鱼佬手上的腥气！“它的鳞片更闪亮了！定是蜕变了！
”那是吓出的冷汗！“冲啊！追随铁头的脚步！抢夺化龙机缘！”我：“？？？
”我不是！我没有！别过来啊！我恨不得长出八条尾巴抽醒这群蠢货！
但那香甜的气息和疯狂的氛围足以湮没一切理智。它们非但不听，反而以我为目标，
冲得更凶了。我拼命下潜，躲开一道道疯狂的身影。终于，我像一道箭矢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