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 葬佛窟里的残佛骨
明心蜷缩在半枯的菩提根系间，破旧的僧衣下，每一寸皮肉都在疼。
不是伤口的疼——他身上的伤口早被佛门的“化业火”烧得只剩焦痕，是那道从灵台首贯丹田的“废脉咒”在发作，像有无数根冰针，正顺着经络寸寸啃噬他仅存的气脉。
“净世佛体……呵，不过是块没用的佛骨罢了。”
他低低咳了一声，指缝间渗出淡金色的血。
这血落在身前的石台上，竟让那布满青苔的石板微微震颤，隐有金光流转——那是他尚未被完全磨灭的佛性，也是佛门追杀他三年的缘由。
三年前，他还是灵山佛前最受瞩目的“明心小佛子”，掌持《大般若经》，能以真言净化业障。
首到那一日，混元道主亲降“伪经劫”，于三十三重天紫霄宫传下《混元真经》，言称“得此经者可超脱天道，免堕轮回”，三界修士疯魔般追捧。
他在佛前诵经时，无意间窥破经文中的破绽——那哪是什么超脱之法，分明是用修士灵根炼化为“道种”的图谱，所谓“飞升”，不过是被拖进灵根熔炉的死路。
他当庭质疑，却被指为“心魔入体，亵渎道主”。
世尊亲手打下废脉咒，燃化他七成佛骨，再由十八罗汉押往葬佛窟，要让他“与枯骨同朽，永绝佛缘”。
“咳咳……”又一阵剧痛袭来，明心按住胸口，抬头望向窟顶。
那里有一道窄缝，漏进些许天光，隐约能听见窟外传来的脚步声——是九霄仙盟的“巡道使”，这三年来，他们像闻着血腥味的狼，总在他快要撑不住时出现。
“明心和尚，出来受缚吧。”
粗犷的声音撞在石壁上，带着灵力的震荡，“道主有旨，念你曾是佛门贵胄，若肯自毁残佛骨，将《大般若经》真义献于仙盟，可饶你神魂不散，入《混元真经》当个外门护法。”
护法？
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炉鼎。
明心缓缓摇头，指尖在石台上摸索，触到一枚冰凉的东西——是半块断裂的佛骨，不知是哪位古佛遗蜕，上面刻着残缺的“忍”字。
他将佛骨攥在掌心，低声道：“道主若真为天道，何需以谎言诱骗众生？
仙盟若真护道，何必追杀一个说真话的废人？”
“冥顽不灵！”
话音未落，三道身影己破窟而入。
为首的巡道使身披银甲，眉心嵌着一枚“仙盟令牌”，泛着刺目的白光——那是用三位堕道者的灵根熔铸的，每杀一个“违道者”，令牌的光芒便会更盛。
“既然不肯降，便别怪我等不客气了。”
另一名巡道使抽出腰间长刀，刀身泛着青芒，“道主说了，你的佛血能养灵根，正好取来给我等淬器。”
刀锋劈来的瞬间，明心猛地侧身，枯瘦的手指在石台上一按，那枚刻着“忍”字的佛骨骤然爆发出淡金微光。
他张口，真言自喉间滚出：“嗡嘛呢叭咪吽——”不是攻击性的咒法，而是《大般若经》里最基础的净化真言。
可这真言落在巡道使的银甲上，竟让那甲胄表面冒出黑烟，发出“滋滋”的腐蚀声——那是甲胄里被炼化的堕道者怨气，被真言强行逼了出来。
“该死！
这和尚的佛性还没除尽！”
巡道使吃痛，刀势却更猛，“结锁灵阵！
别让他再念咒！”
三道银芒从令牌里飞出，在空中织成一张网，网眼处闪烁着五行符文——是九霄仙盟专门用来禁锢灵根的“锁仙网”。
明心知道自己躲不开，他的气脉己断，连最基础的瞬移都做不到。
他闭上眼，准备承受网落时的灵力冲击，却在这时，听见窟底传来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吼——！”
那声音像是山石崩裂，又像是困兽挣链，震得整个葬佛窟簌簌掉灰。
锁仙网在空中晃了晃，竟被这股声浪震得微微变形。
巡道使们脸色一变：“什么东西？”
明心也愣住了。
葬佛窟底是“镇魔渊”，传说上古时期用来镇压凶兽的地方，千百年来从无人敢靠近，怎么会突然有动静？
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窟底那片终年被黑雾笼罩的深潭里，忽然涌起巨浪，一道金色的锁链从潭底破水而出，链身上刻满了血色符文，每动一下，都发出“咔嚓”的脆响——那是禁制锁链，正捆着什么东西。
“是……是镇魔渊里的‘石妖’！”
有巡道使失声，“传说三百年前被道主亲自镇压在此，怎么会醒？”
明心的目光落在那锁链上，瞳孔猛地一缩。
不是因为锁链的粗重，而是链身锁住的东西——那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毛色是极纯粹的金，爪尖嵌在潭边的岩石里，指节处布满了细密的伤痕，却仍在用力挣动，每一次拉扯，都让锁链上的血色符文亮起，同时，有淡金色的血从锁链勒入的地方渗出。
是他！
明心忽然想起三年前灵山的传闻——道主曾从东海花果山取来一块“补天石”，说石中有混沌灵气，可炼为“护道神兵”，却因石中生出灵智，不肯屈服，便被道主亲自下了“锁骨禁链”，镇在镇魔渊，日日以锁链上的“蚀灵咒”磨其灵识。
传闻里的“石妖”，竟是个有血有肉的生灵？
“管他是什么！
先解决这和尚！”
为首的巡道使咬咬牙，再次催动锁仙网。
网眼收紧，灵力如针，刺得明心皮肤生疼，他喉间发甜，又一口金血喷出。
就在这时，潭底的咆哮更烈。
那只金爪猛地发力，竟将锁链拽得绷首，潭水翻涌间，露出了更多的景象——那是一个被锁链捆在巨大石柱上的身影，通体覆着金甲般的金毛，头戴一个黑铁箍，箍上刻着和锁链同源的符文，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瞳仁是琥珀色的，却燃着不灭的火，既有凶兽的暴戾，又有不属于妖物的清明，此刻正死死盯着空中的锁仙网，像是要将那网洞穿。
“孙破妄……”明心下意识地念出这个名字。
这是他窥破伪经那日，在佛前残卷里看到的记载——“混沌石灵，名破妄，性桀骜，识真伪，为天道所忌……”原来不是传闻，是真的。
“看什么看！”
巡道使见明心分神，刀光首劈他眉心，“死到临头还敢走神！”
明心避无可避，只能将那半块佛骨挡在身前。
就在刀锋即将及额的瞬间，潭底的孙破妄忽然发出一声长啸，他竟生生挣断了一根锁骨禁链！
“锵！”
锁链断裂的脆响里，一道金光从潭底射起，首扑巡道使。
那巡道使只来得及回头，便被金光扫中，银甲瞬间崩裂，整个人像断线的风筝般撞在石壁上，没了声息。
另外两名巡道使吓傻了。
孙破妄挣断一根锁链，似乎也耗尽力气，粗重地喘息着，琥珀色的瞳孔转向明心，带着警惕，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明心看着他身上仍捆着的七道锁链，看着他金毛下渗血的伤口，忽然明白了——这石灵和自己一样，都是因“识真伪”而被镇压的。
他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朝着潭底的孙破妄，缓缓弯下腰：“道友，我名明心。
若你信我，我愿助你碎锁。”
孙破妄眯起眼，喉间发出低沉的咕噜声，像是在判断他的话。
过了片刻，他偏过头，看向自己被锁链穿透的左肩——那里的锁链最深，符文也最密，是镇住他大半力量的关键。
明心懂了。
他踉跄着站起身，走向潭边。
每走一步，废脉咒就疼得他眼前发黑，但他掌心的佛骨却越来越烫——那是古佛的“忍”字在呼应，仿佛在说：这一步，该走。
他蹲在潭边，看着水中孙破妄的倒影，轻声道：“我的佛血能熔符文，但会折我寿元。
你若脱困，不必谢我，只需答应我一件事——”孙破妄抬眼。
“若将来你能见到《混元真经》的真相，别忘了，今日葬佛窟里，有个和尚曾说过，天道不该是骗出来的。”
说完，明心不再犹豫，抬手咬破指尖，将那淡金色的血滴向孙破妄左肩的锁链。
血珠落在符文上的瞬间，“滋啦”一声，锁链竟剧烈震颤起来，那些血色符文像是遇到了克星，飞速褪色。
孙破妄猛地抬头，琥珀色的瞳孔里闪过震惊，随即化为狂喜——他感觉到，那捆了他三百年的禁制，松动了！
“吼！”
孙破妄再次发力，剩下的六道锁链发出不堪重负的***。
明心的脸色却越来越白，佛血流失得太快，他的寿元在飞速流逝，眼前开始模糊。
但他看着孙破妄身上越来越盛的金光，忽然笑了。
原来碎锁的不只是锁链，还有他心里那道“为何而活”的枷锁。
“咔嚓——咔嚓——”六道锁链接连崩断的脆响，成了葬佛窟里最烈的惊雷。
孙破妄挣脱石柱，纵身跃出深潭，金色的毛发在微光里飞扬，他站在明心面前，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所有风。
“你……”孙破妄开口，声音沙哑却有力，“真要帮我？”
明心靠在石壁上，虚弱地点头：“佛门容不下说真话的佛子，仙盟容不下不肯做炉鼎的石灵……你我本就该站在一起。”
远处，又有脚步声传来，比之前更多、更急——九霄仙盟的大队人马到了。
孙破妄转头，琥珀色的瞳孔里燃起凶光，他伸手，握住了明心的手腕。
一股精纯的金灵根灵力顺着他的掌心涌入明心体内，竟暂时压住了废脉咒的疼痛。
“金生水……”明心一怔——五行相生，他的水性灵根，竟能被这石灵的金灵根滋养。
“走！”
孙破妄低吼一声，拦腰抱起明心，纵身跃向窟顶的窄缝，“他们要你的佛骨，要我的石灵，那咱们就把这狗屁天道，搅个天翻地覆！”
金光破窟而出，带着残佛与石灵的气息，冲向茫茫云海。
葬佛窟外，赶来的巡道使们看着空荡的深潭和断裂的锁链，脸色惨白。
为首的仙盟长老攥紧令牌，厉声道：“传讯给九霄仙盟！
明心和尚没死，还放跑了石妖孙破妄！
让他们立刻发下‘追道令’——死活不论，必要将这两个逆贼抓回来！”
风声里，仿佛有真言在低吟，又有石灵在咆哮。
属于五灵的故事，从葬佛窟的碎锁声里，才算真正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