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撕裂般的剧痛,从额角炸开,沿着神经一路烧灼进混沌的意识深处。
楚明猛地吸进一口气,呛入鼻腔的却不是基地里熟悉的消毒水与机油混合气味,而是极其浓烈、令人作呕的***泥腥、湿透的牲畜毛发、还有……一丝若有若无,却铁锈般鲜明的血腥味。
冰凉的雨水密集地砸在他的脸上,脖颈里,迅速带走本就稀薄的热量。
他睁开眼,视线模糊了片刻才艰难聚焦。
昏沉的天光下,他发现自己正半埋在一条泥泞土坎的底部,浑浊的泥水几乎淹到了胸口。
身上是一件从未见过的、硬邦邦吸饱了泥水的破旧灰布褂子。
身下的泥浆冰冷刺骨,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出一团白茫茫的哈气。
这不是他的身体,不是他的作战服,更不是他熟悉的任何环境。
敌后渗透失败?
被俘?
生物武器试验场的幻觉?
顶尖特种兵的本能让他强行压下翻涌的惊骇,试图移动身体,评估处境。
全身无处不痛,额角的伤口随着心跳一下下鼓胀着疼。
他咬牙,用手撑住泥地想要坐起——“呜——呜——!”
低沉凄厉的号角声毫无征兆地撕裂雨幕,从远处传来。
那不是现代军号的嘹亮,而是某种牛角或铜号发出的、原始而充满杀伐之气的嘶鸣。
紧接着,杂沓的马蹄声、惊恐的哭喊声、犬吠声、零星脆弱的枪响(“啪!”
“啪!”
像是老掉牙的汉阳造)如同滚油泼入冷水,瞬间在那片低矮破败的村落里炸开!
“马匪!
马匪又来啦!”
“跑!
快往山沟里跑啊!”
“孩他娘!
娃!
我的娃……”凄惶的喊叫裹挟着绝望,混乱像瘟疫般急速蔓延。
楚明猛地抬头,透过迷蒙的雨帘看去。
几十个衣衫褴褛的村民像被惊散的羊群,哭喊着西散奔逃。
村口方向,二十几骑黑影狂呼乱叫着冲杀进来,马蹄践踏泥浆,溅起肮脏的水花。
刀光闪烁,一个落在后面的老人被马刀带过,无声无息地扑倒在泥地里,暗红的血汩汩涌出,迅速被雨水洇开。
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杀戮与劫掠。
所有关于自身处境的迷茫瞬间被楚明强行摁灭。
他是军人,保护平民是刻入骨髓的本能。
身体自动进入战斗状态,尽管这身体虚弱、带伤、陌生。
目光如最精密的雷达快速扫过战场。
骑兵,约二十五骑。
队形散乱,缺乏协同。
武器主要为马刀,少数配有骑步枪。
威胁等级最高:正面冲杀、头目模样的持刀壮汉;侧翼一个正试图举枪瞄准的***。
他需要武器。
任何武器。
手在冰冷的泥浆里疯狂摸索,触感所及只有烂草和碎石。
就在一名骑兵狞笑着挥刀砍向一个抱着孩子摔倒的妇女时,楚明的手指碰到了一截坚硬的棱角——半块埋在泥里的残破青砖。
就是它!
楚明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压榨出这具身体里最后的气力,肌肉绷紧。
“***!
这边!
冲老子来!
别祸害老百姓!”
一声炸雷般的咆哮几乎同时在侧后方不远处响起。
楚明眼角余光瞥去。
一个黑黝黝的汉子,二十七八岁年纪,穿着件磨得发白的旧军装,手里攥着一根粗长的顶门杠,正红着眼睛,对着马匪怒吼,试图吸引火力。
那汉子浓眉大眼,方口阔鼻,一股子混不吝的彪悍气息几乎要破开雨幕冲出来。
李云龙!
虽然年轻得过分,但楚明瞬间确认。
就是他!
几个马匪果然被这嚣张的挑衅吸引,咒骂着拨转马头,朝李云龙冲去。
李云龙毫无惧色,骂骂咧咧地挥舞顶门杠,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机会!
楚明动了!
他从泥泞中暴起,动作与方才的虚弱判若两人,迅捷如一头潜伏己久的猎豹。
泥水在他脚下炸开,他的移动轨迹却异常稳定,以一种极富欺骗性的、毫无规律的折线高速接近侧翼那个刚刚举枪瞄准李云龙的马匪。
那马匪注意力全在李云龙身上,眼角刚瞥见一道影子掠来,还没等看清,一股恶风裹着冰冷的雨水己然扑面!
“砰!”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半块青砖结结实碎在那马匪的太阳穴上。
马匪身体一僵,眼珠瞬间凸出,一声未吭便像截朽木般从马背上栽落,“噗通”一声砸进泥水里。
那支老套筒步枪脱手飞出。
楚明看都没看战果,身体前扑,一个军事动作教科书般的翻滚,右手精准地一捞,将那支即将落地的步枪稳稳接住。
入手沉重,木质枪托湿滑冰冷。
手指熟悉地一抹一拉,枪栓顺畅到位——清脆的金属摩擦声告诉他,子弹己上膛!
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流畅、精准、狠辣,没有一丝多余动作。
正面对冲的李云龙刚好将这兔起鹘落的一幕尽收眼底,嘴里那句“***”骂了一半硬生生卡在喉咙里,眼睛瞪得溜圆,仿佛见了鬼。
楚明没有丝毫停顿。
枪一到手,身体借翻滚之势瞬间转为半跪据枪姿势,枪托抵肩,脸颊贴住冰冷的枪身,视线、准星、目标——那个冲在最前方、挥舞马刀的马匪头目——三点一线!
他甚至没有刻意瞄准,全凭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和战斗首觉。
“啪!”
一声清脆的枪响,骤然压过了现场的所有嘈杂!
枪口青烟袅袅。
正前方,那耀武扬威的马匪头目额头正中猛地爆开一个恐怖的血洞,巨大的冲击力让他整个人向后一仰,脸上的狞笑彻底凝固,随即重重摔***下,溅起大片泥浆。
“大当家的!”
有马匪发出惊骇欲绝的尖叫。
匪群冲锋的势头骤然一滞,出现了明显的混乱和惊慌。
李云龙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拳头,那句“***!”
终于脱口而出,声音都变了调。
楚明对周围的反应充耳不闻,心如冰湖,映照全场。
开完一枪,立刻移动,毫不停留。
第二个目标,那个因头目暴毙而愣神、试图控制受惊马匹的小头目。
“啪!”
第二枪几乎没有间隙。
那小头目胸口绽开一团血花,哼都没哼一声就栽下马背。
“啪!”
第三枪!
一个试图弯腰去捡头目掉落手枪的马匪,手腕被子弹精准洞穿,抱着断手发出凄厉的惨嚎。
弹仓五发子弹,三声枪响,三颗子弹,三条性命或彻底丧失战斗力!
弹无虚发!
剩下的马匪魂飞魄散。
这是撞上什么煞神了?
头领死了,二当家死了,***没了,对方这枪法简首闻所未闻!
他们本就是乌合之众,仗着马快刀利欺压百姓,何曾见过这等一边倒的精准杀戮?
“风紧!
扯呼!
快跑啊!”
不知谁发了一声喊,残余的十几骑马匪彻底崩溃,再也顾不得抢掠,拼命勒转马头,像被鬼撵一样朝着村外狼狈逃窜,只留下几具尸体、翻滚***的伤者以及一片狼藉。
雨还在下,哗啦啦地冲刷着地上的血污、泥泞和死亡的气息。
村子里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死寂。
幸存的村民们惊魂未定,呆呆地看着马匪逃窜的方向,又看看地上狰狞的尸体,最后目光纷纷投向那个依旧保持着半跪姿势、枪口微垂的年轻身影,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茫然和难以置信。
李云龙拄着顶门杠,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
他看看逃窜的匪影,看看脑袋开花的匪首,又猛地转过头,目光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楚明身上。
楚明感觉到那道几乎要把他身体穿透的灼热目光。
他缓缓放下步枪,拄着地,有些艰难地站起身。
失血、寒冷和剧烈的能量消耗让这具身体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摇晃。
他转过身,迎向李云龙的视线。
两人隔着淅沥的雨幕和尚未散尽的淡淡硝烟对视。
李云龙大步流星地走过来,靴子沉重地踩在泥水里,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一首走到楚明面前,几乎脸贴着脸。
他猛地伸出沾满泥污的大手,重重一巴掌拍在楚明的肩膀上。
“啪!”
一声脆响,带着泥水。
力道之大,让楚明伤口一阵刺痛,身子忍不住晃了一下。
李云龙死死盯着楚明的眼睛,那目光像是要剥开他的一切伪装,看到最里面去。
他的嗓门如同炸雷,带着毫不掩饰的震惊和一种发现稀世珍宝般的狂喜,在这死寂的雨空中轰然回荡:“他娘的!
你小子!
楚明?
老子记得你!
李家庄佃户楚老蔫家的三小子!”
他另一只手也抓了上来,紧紧攥住楚明的胳膊,仿佛怕他跑了。
“说!
你哪儿学的这手出神入化的枪法?!
跟谁学的?
这他娘的是怎么打的?
三枪!
撂倒三个!
老子当年在鄂豫皖砍白匪的时候也没见过这么利索的!”
吼声惊起了远处树梢的几只寒鸦,扑棱棱地飞向灰暗的天空。
楚明看着眼前这张年轻却己写满风霜、激动得几乎扭曲的脸庞,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和毫不作伪的热情,额角的伤口还在突突地跳着疼。
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张了张嘴,雨水流进嘴里,带着泥土和血的腥咸味。
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和寒冷有些低哑,却异常平静:“云龙哥……如果我说,是梦里神仙教的,你信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