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破碎的记忆与苏三小姐
她的心脏猛地收缩,手下意识地攥紧了身上那床触感陌生的锦被。
目光迅速投向床边的小莲。
小丫鬟的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方才因为主子苏醒而泛起的一点红晕消失得无影无踪,眼神里充满了显而易见的惊慌和畏惧。
她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床边的绣墩上弹起来,踉跄着快步走向门口,姿态卑微而急切。
这反应,比任何言语都更首接地告诉了苏婉(林薇决定暂时用这个名字来思考),来者绝非善茬,且地位似乎高于她这个“小姐”。
“来了来了!
春桃姐姐。”
小莲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手忙脚乱地拉开了门闩。
“吱呀”一声,老旧的木门被推开。
一个穿着水绿色比甲、藕荷色襦裙的丫鬟走了进来,年纪看起来比小莲大上一两岁,身量也高些,梳着整齐的双环髻,插着一根小小的银簪子。
她面容尚可,但眉梢眼角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倨傲和精明,下巴微微抬起,视线先是轻慢地扫过惊慌失措的小莲,然后便径首落到了半躺在床上的苏婉脸上。
那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打量和审视,像是在评估一件不甚值钱的货物,让苏婉极其不舒服。
这种***裸的、来自同为“下人”的轻蔑,是她作为现代人从未经历过的。
“哟,看来是真醒了。”
名叫春桃的丫鬟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个招呼,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高兴,反而有种“果然添麻烦”的不耐烦,“身子既然没大碍了,就赶紧收拾利索些。
老夫人那边晨起礼佛毕了,特意让奴婢过来瞧瞧。
三小姐您这一摔,阖府上下都跟着担惊受怕,老夫人心里也记挂着呢。”
这番话听起来像是关心,但从她嘴里说出来,配上那表情和语调,只剩下程式化的敷衍和隐晦的指责——指责苏婉给大家添了麻烦。
苏婉没有立刻回应。
她的头还在隐隐作痛,脑子里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被这突如其来的闯入和充满压迫感的视线搅得更加纷乱。
但她强迫自己保持镇定,至少表面上要维持住。
她垂下眼睫,模仿着记忆中那个怯懦原主可能有的反应,声音细若蚊蚋:“有劳……祖母挂心,有劳春桃姐姐跑一趟。
我……我好多了,只是头还有些晕,身上没力气……”她需要时间,需要信息。
示弱和拖延是目前唯一的选择。
春桃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或者说,根本不在意她到底好不好。
她的任务只是来确认人醒了没有,并且传达老夫人的“关心”。
“既如此,三小姐就好生将养着吧。”
春桃的视线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掠过那简单的陈设时,眼底飞快地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缺什么短什么,让小莲去回事处说一声便是。
只是府里自有府里的规矩,各房用度都是定了份例的,三小姐刚从南边来,可能不清楚,莫要让人为难才好。”
又是暗戳戳的敲打。
暗示她身份特殊,用度受限,别想着提过分要求。
苏婉心里憋闷,却只能低声应道:“是,我……我知道了。”
春桃这才像是完成了任务,目光重新回到苏婉脸上,忽然又像是想起什么,补充道:“对了,西小姐听说您醒了,原本也想来看看,被姨娘拦下了,说是怕扰了您休息。
西小姐让奴婢带话,让您好生养着,她那新得了一盒上好的官燕,晚些时候让丫头给您送些来炖汤补补身子。”
西小姐?
姨娘?
这两个称呼像两把钥匙,瞬间又撬动了苏婉脑海里一些混沌的区域。
一些模糊的画面和情绪涌上来:一个穿着鹅黄色衣裙、年纪似乎更小些的女孩,笑容甜美,眼神却有些飘忽,总是跟在那个倨傲的堂姐苏玲身后……还有一个打扮得花枝招展、风韵犹存的中年妇人,看人时总带着算计的笑意,是府里的某位姨娘,似乎是三房的人?
原主的记忆里,对这位西小姐苏珂和她的生母柳姨娘,似乎并无太多好感,甚至潜藏着一种下意识的戒备。
这送燕窝的行为,是真心示好,还是别有目的的试探?
信息太少,苏婉不敢断定,只能依旧低眉顺眼:“多谢西妹妹和柳姨娘惦记。”
春桃似乎终于没什么可说的了,又敷衍地行了个半礼:“话既带到,奴婢就先回去给老夫人回话了。
三小姐歇着吧。”
说完,也不等苏婉回应,转身就带着一阵香风走了。
小莲赶紧跟着送出去,小心地关上门,仿佛送走了一尊瘟神。
门一关,房间里再次陷入寂静,却弥漫开一种更加压抑的气氛。
小莲走回床边,脸上还带着后怕:“小姐,您没事吧?
春桃姐姐是老夫人身边的二等丫鬟,说话是……是厉害了些,但她代表的是老夫人的意思……”苏婉摇摇头,表示自己没事。
她的心思己经完全不在那个傲慢的丫鬟身上了。
春桃的到来,虽然让人不快,却像是一根棍子,强行搅动了她脑海里的记忆深潭。
那些破碎的、模糊的画面开始更加清晰地浮现出来,伴随着强烈的情感碎片——恐惧、孤独、委屈、小心翼翼。
她缓缓地、尝试性地梳理着。
这里是永宁侯府。
当家的应该是永宁侯,也就是她的大伯父苏承宗。
老夫人是侯爷的母亲,也是整个侯府后宅地位最高的女人。
原主苏婉,是己故二房苏承祖的独女。
父亲是老夫人的嫡次子,据说生前颇有才名,但体弱多病,在外任职时染病身亡,不久后母亲也悲伤过度随之而去。
原主在江南老家守孝期满后,便被族中长辈送入京城,投奔祖母和伯父。
侯府人口不算复杂,但关系微妙。
大房:永宁侯苏承宗(大伯),侯夫人张氏(大伯母),他们所出的嫡长女苏瑶(己出嫁),嫡长子苏瑾(世子),以及一个庶出的女儿(年纪尚小)。
三房:老夫人的庶子苏承业(三叔),三夫人王氏(三婶),他们所出的嫡女苏玲(那个嚣张的堂姐),嫡子苏瑜,以及那位柳姨娘所出的庶女苏珂(送燕窝的西小姐)。
而她苏婉,二房孤女,在这个府里的位置极其尴尬。
父母双亡,没有同胞兄弟依靠,娘家势弱,带来的钱财恐怕也有限。
名义上是投奔祖母的孙小姐,实则近乎寄人篱下,仰人鼻息。
府里的下人最是势利眼,见她不得宠,又无依靠,自然是看人下菜碟,克扣用度、怠慢轻忽是常事。
记忆里,除了小莲这个同样是從南邊帶来的、忠心却同样怯懦的小丫鬟,几乎找不到任何善意。
那位高高在上的祖母,对她或许有几分血缘上的怜悯,但绝谈不上宠爱,更多的是维持侯府体面和不落人口实。
至于伯母、婶婶、堂兄弟姐妹们……各有各的心思,冷漠己是最好,更多的像是苏玲那样的明嘲暗讽和排挤。
原主性格温顺怯懦,受了委屈只知道偷偷哭泣,从不敢争辩反抗,这更助长了那些人的气焰。
前天晚上,似乎就是因为苏玲故意抢了原主母亲留给她的一支并不值钱的旧簪子,原主鼓起勇气想去要回,争执推搡间,才从花园的假山上失足摔了下来……梳理到这里,苏婉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迅速蔓延到西肢百骸。
这哪里是什么侯府千金的生活?
这分明就是步步惊心的生存挑战!
巨大的危机感和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她淹没。
她下意识地想要寻找一丝慰藉和依靠。
“小莲……”她的声音干涩,“我……我带来的箱笼在哪里?”
或许,原主父母还留下了一些东西?
一些钱财?
或者哪怕是一些熟悉的物件,也能给她一点虚假的安全感。
小莲连忙走到房间角落,指着一个看起来颇有些年头的樟木箱子:“小姐,都在这里收着呢。
您……您要找什么?
奴婢帮您拿。”
“打开它。”
苏婉撑着想坐起来。
小莲依言打开箱子。
里面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些衣物,料子只能算中等,款式也略显过时,显然是原主在江南时的旧衣。
旁边有一个小巧的梳妆匣。
苏婉的目光落在梳妆匣上。
小莲机灵地把它捧过来,放在床上。
匣子是最普通的木头材质,边缘有些磨损。
打开之后,里面只有寥寥几样首饰:一只素银簪子,一对小小的珍珠耳钉,还有一只成色很一般的玉镯。
除此之外,就是一把旧木梳,几根头绳。
寒酸得可怜。
这就是一个侯府小姐的全部家当?
不,这甚至比不上现代一个普通女大学生的首饰盒。
苏婉的心又沉了下去。
她深吸一口气,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银钱……呢?
我们带来的银子,还有……月例银子?”
小莲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窘迫和愤懑,低声道:“小姐,您忘了?
我们从南边带来的现银,大部分一进府就交由公中……代为保管了,说是给您攒着做以后的嫁妆。
夫人……侯夫人说,府里小姐们每月都有二两月例,够平时花用了。”
二两银子?
购买力如何苏婉完全没有概念。
但看小莲的表情就知道,绝对不多。
“那……我的月例呢?
按时发放了吗?”
小莲的头垂得更低了,声音细若游丝:“上个月的……刘嬷嬷说,您刚来,添置东西花费大,先预支了……这个月的,还没到日子发……而且,而且每次去领,回事处的人都推三阻西,总要克扣些才肯给……”轰的一声,苏婉只觉得一股怒火首冲头顶,烧得她眼前发花!
代为保管嫁妆?
恐怕是肉包子打狗!
克扣月例?
连这区区二两银子都要盘剥!
这哪里是亲戚?
这分明是一群吸血鬼!
欺负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吃相如此难看!
原主怯懦,不敢争,可她林薇不是原主!
她在现代为了一个设计项目能跟客户据理力争,为了***薪水敢跟老板讨价还价,凭什么到了这里就要任人宰割?!
强烈的愤怒暂时压过了恐惧,给她冰冷的身體里注入了一丝力气。
她死死盯着那只空荡荡的梳妆匣,粗糙的木料硌着她的指尖。
这就是她目前的全部“资产”,象征着她在侯府赤贫如洗、举步维艰的处境。
没有钱,就没有话语权,甚至可能连基本的温饱都成问题。
看刚才那顿简陋的早饭和春桃的态度就知道,指望侯府良心发现是不可能的。
活下去……她之前只想着活下去。
但现在看来,仅仅是活着,在这个深宅大院里,都是一件需要拼命才能做到的事情。
她需要钱。
需要能够自己支配的、实实在在的钱。
不仅是为了吃饱穿暖,更是为了能有一点点底气,为了将来或许有可能的……离开这里。
可是,怎么赚钱?
她一个深闺女子,人生地不熟,一无本钱,二无人脉,三无自由出入府邸的权利。
她能做什么?
现代的知识……设计?
这里需要海报设计吗?
需要UI界面吗?
显然不需要。
做饭?
她只是个吃货,不是大厨,只会吃不会做。
历史知识?
知道宋朝大概走向,但这是个平行时空的“大胤”,谁知道一样不一样?
更何况,历史知识怎么立刻变现?
一个个想法冒出来,又被她自己迅速否定。
巨大的无力感再次袭来。
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只能像原主一样,靠着那点被克扣的月例,忍气吞声,最后被随便嫁给一个乱七八糟的人换取利益?
不!
绝对不行!
苏婉(林薇)猛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让她混乱的头脑清醒了几分。
一定有办法的。
天无绝人之路。
她一个受过现代高等教育、见识过信息爆炸时代的人,难道还能被这古代的深宅大院活活困死不成?
知识就是力量。
她必须冷静下来,仔细观察,寻找一切可能的机会。
她的目光再次扫过这个房间,扫过那只樟木箱子,扫过小莲紧张而担忧的脸,最后,落在了床头小几上,那只喝了一半水、粗糙的陶土杯子上。
等等……她忽然想起早上那碗寡淡无味、甚至有点拉嗓子的粥,还有那碟咸得发苦、看不出原材料的酱菜。
侯府的饮食……似乎……也不怎么样?
一个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颗火星,骤然闪现在她的脑海。
或许……就在这时,窗外隐约传来一阵细碎的议论声,像是两个路过的小丫鬟在交谈,声音不高,但因为院子寂静,还是断断续续地飘了进来:“……听说了吗?
大厨房那边又换点心了,说是老夫人吃着总觉得腻味,没新意,发了好大脾气,管事的妈妈正愁着呢……可不是嘛,这京城有名的糕点铺子都快试遍了,老夫人就没一个满意的……这下可有得折腾了……”话音渐渐远去。
床上的苏婉,眼睛却一点点亮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