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弥漫着焦糖和杏仁的甜香，那是我亲手熬制的。烤箱里，
我为沈言准备的五周年纪念蛋糕——“初心”，正在膨胀到最完美的状态。五年前的今天，
在巴黎塞纳河畔的一家小甜品店，我用一份亲手制作的熔岩巧克力蛋糕，
俘获了还是穷留学生的沈言的心。他说，我的甜点里有阳光的味道，能治愈一切。
为了他那句“跟我回家，我会给你一个更大的厨房，让你为我一个人做一辈子的甜点”，
我放弃了已经拿到手的法国蓝带学院高级研修offer，
放弃了导师为我推荐的米其林餐厅实习机会，
甚至放弃了我和朋友筹备已久的、即将在巴黎玛黑区开业的甜品工作室。
我跟着他回到了这座陌生的北方城市。我以为，我放弃的是一个梦想，换来的会是一个家，
一份至死不渝的爱。五年了，我的世界只剩下他。我研究他家乡的菜系，
学着做他母亲爱吃的红烧肉；我放弃了色彩斑斓的裙子，
换上他口中“得体大方”的黑白灰；我不再跟巴黎的朋友们视频，
因为他不喜欢我总是“沉溺过去”。我的朋友圈，从法式甜点的精致照片，
变成了“沈先生的每日营养晚餐”。朋友们都说我变了，变得面目模糊，
像一棵依附着大树的菟丝子。我笑着反驳，说这是爱情的模样。今天，
我特意复刻了五年前的那款熔岩蛋糕。我想提醒他，也提醒我自己，我们爱情开始时的样子。
门锁转动的声音响起，沈言回来了。我欣喜地迎上去，想给他一个拥抱。“阿言，你回来了，
纪念日快……”我的话被他挥手打断。他甚至没有看我一眼，径直走到客厅，
将公文包重重地甩在沙发上，扯了扯领带，脸上满是烦躁与疲惫。“林晚，去换件衣服。
”他命令道，语气里没有一丝温度。我愣在原地，身上还系着印有卡通猫咪的围裙。
“换衣服？我们不是在家吃吗？你看，我做了你最爱的惠灵顿牛排，
还有……”“谁说在家吃？”他终于抬眼看我，眼神里带着一丝毫不掩饰的审视与不耐，
“我什么时候说过纪念日要在家里过？这么重要的日子，当然要去‘云顶’。
”“云顶”是本市最贵的一家法餐厅，人均消费五位数。
我有些不知所措：“可是……我都准备好了。这个蛋糕，我做了一下午。
”沈言的目光扫过我精心布置的餐桌，那上面有鲜花，有蜡烛，有我耗费了全部心血的晚餐。
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林晚，你什么时候能成熟一点？不要总是搞这些小孩子家家的东西。
今晚的饭局很重要，王总会带他女儿一起过来。”王总？他公司的顶头上司？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原来，我们的五周年纪念日，只是一场需要我作陪的商业饭局。
“可今天是我们的纪念日……”我低声喃喃，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正因为是纪念日，
我才带你去见王总，这是在抬举你，你懂不懂？”沈言的语气越发不耐烦，“别磨蹭了，
快去换衣服。把你那条香槟色的裙子穿上，不要戴那些乱七八糟的首饰，显得廉价。还有，
把妆化得淡一点，素净一点，王总的女儿是书香门第的大家闺秀，你别被比下去了。
”他的每一句话，都像一根针，密密麻麻地扎在我的心上。我放弃了我的专业和骄傲，
在他的指挥下，努力扮演一个“得体”的伴侣。可到头来，在他眼里，
我依然是那个“廉价”、“小家子气”、随时可能给他丢脸的存在。我默默地走进卧室，
打开衣柜。满柜的黑白灰中间，只有那条香槟色的长裙，是他当初为了参加公司年会，
特意为我挑选的。他说，这个颜色衬我，显得温柔娴告。可他不知道，我最喜欢的颜色，
是马卡龙的绚烂，是覆盆子酱的鲜红，是柠檬塔的明黄。我换上裙子，
化了一个精致却毫无生气的妆。走出卧室时，沈言满意地点了点头：“嗯，这样才像话。
记住，今晚少说话，多微笑。关于你的工作，就说你是自由撰稿人，别提你那些做蛋糕的事，
上不了台面。”“上不了台面……”我重复着这四个字，心口一阵尖锐的疼痛。曾几何时，
他会举着我的手，骄傲地向所有人宣布：“这是我的宝贝，全世界最厉害的甜点师。”人，
怎么能变得这么快？去“云顶”的路上，车里死一般的寂静。沈言目不斜视地开着车，
嘴里还在不停地叮嘱我各种注意事项。“王总喜欢聊古典音乐，
他女儿王梓欣刚从维也纳留学回来，是弹钢琴的。你不要插嘴，听着就行。
”“如果他们问起你的家庭，就说父母是普通教师，不要说他们是开小餐馆的，
免得人家觉得我们家成分复杂。”“待会儿多给梓欣夹菜，夸她有气质，跟她搞好关系。
她爸很疼她，拿下她，就等于拿下了王总。”我坐在副驾上，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霓虹，
感觉自己像一个即将上台表演的木偶，而沈言就是那个手持提线的操控师。
我忽然觉得很可笑。我为他放弃了整个巴黎，他却连我父母是做什么的，
都不敢坦然告诉别人。到了“云顶”餐厅，奢华的水晶吊灯下，
衣着光鲜的男男女女觥筹交错。这里的一切都精致、昂贵，也冰冷得不近人情。
王总和他的女儿王梓欣已经到了。王总大腹便便，笑容和煦。王梓欣则人如其名，
穿着一身高定的小黑裙，脖子上的钻石项链熠熠生辉，举手投足间，
确实是我装不出来的名媛气质。“沈言啊，你可算来了。这位就是弟妹吧？果然是小家碧玉，
有福气。”王总客气地说道。沈言立刻堆起满脸的笑，把我往前一推：“王总您好。
这是我爱人，林晚。林晚，快叫王总。”我扯出一个僵硬的微笑：“王总好。
”“这是小女梓欣。”王总介绍道。“梓欣你好，你真漂亮。”我按照沈言的“剧本”，
开始了我蹩脚的表演。王梓欣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
算是回应。她的目光，更多的是落在沈言身上，那里面有一种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志在必得。
饭局开始了。果然如沈言所料，话题很快围绕着王梓欣的留学经历展开。从维也纳金色大厅，
到萨尔茨堡的莫扎特故居，王梓欣侃侃而谈，言语间充满了优越感。
沈言在一旁殷勤地附和着，时而补充一两句他对古典音乐的“独到见解”，
时而又恰到好处地恭维王总教女有方。我就像一个局外人，安静地坐着，微笑着，
切割着盘子里那块五分熟的、带着血丝的牛排。我忽然很想念我自己做的惠灵顿牛排，
酥皮金黄，蘑菇酱浓郁，内里的牛肉鲜嫩多汁。那才是人间的烟火味道。
“林小姐平时有什么爱好吗？”王梓欣突然将话题转向我，语气里带着一丝探究。
我还没来得及开口，沈言已经抢先答道：“林晚她比较安静，喜欢在家里看看书，写点东西，
是个很居家的女孩子。”他替我回答了。
用一个他为我设定好的、无趣的“自由撰稿人”身份。王梓欣笑了，
那笑容带着几分了然的轻蔑：“是吗？我还以为，像沈言这么有品位、有追求的男人，
会找一个能在事业上、在灵魂上与他共鸣的伴侣呢。原来沈言喜欢的是这种传统贤惠型的。
”她的话，像是在夸我，却又像是在贬低沈言的眼光。沈言的脸色微微一僵，
立刻解释道：“梓欣你误会了。我和林晚……我们追求的不一样。我认为，
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需要一个安稳的家庭，一个能为他洗手作羹汤的女人。
林晚在这方面就做得很好。”他说得那么理直气壮，
仿佛我天生就该是那个为他操持家务、抹杀自我的附属品。我的心，在那一刻，凉得像冰窖。
我看着他，这个我爱了五年的男人。他的侧脸在水晶灯下显得格外英挺，可说出来的话，
却比最锋利的刀子还要伤人。王总满意地笑了：“沈言啊，你这个思想就很成熟嘛。男人，
就是要以事业为重。梓欣，你该多跟沈言学学。”接下来，
他们开始聊起一个瑞士的商业峰会。据说，能拿到这次峰会入场券的，
都是行业内的顶尖人物。王总公司只有一个名额，所有人都挤破了头想得到。“这次峰会，
我打算让沈言去。”王总呷了一口红酒，慢悠悠地抛出一个重磅炸弹。沈言的眼睛瞬间亮了，
激动得连声音都有些颤抖：“谢谢王总！我一定不会辜负您的期望！”“先别急着谢我。
”王总摆了摆手，“这次峰会要求必须携带一名女伴。你知道的，在这种国际场合，
女伴的谈吐、学识和社交能力，也是男人实力的一部分。我听说，你们公司好几个竞争对手，
都会带上自己那才貌双全的夫人出席。”王总的话音落下，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变得微妙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若有若无地落在了我的身上。我捏紧了手中的刀叉，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我清楚地感觉到，一场针对我的、无声的审判，开始了。沈言的笑容僵在脸上。
他看了一眼光彩照人的王梓欣，又看了一眼沉默寡言的我，
眼神里飞快地闪过一丝挣扎、一丝权衡，最终，定格为一种冰冷的决绝。他深吸一口气，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没有看我，而是对着王总，用一种近乎恳求的语气说道：“王总，
这次峰会对我至关重要，我希望能展现出最完美的状态。我……我想，
如果能邀请梓欣作为我的女伴，或许……会是最好的选择。”轰的一声，我脑子里的某根弦，
彻底断了。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我能看到王总脸上露出“孺子可教”的满意微笑，
能看到王梓"欣眼底迸发出胜利的喜悦光芒，能看到沈言说完那句话后如释重负的表情。
而我，像一个被遗弃在舞台中央的小丑，看着他们默契地完成了这场交易，而我，
就是那个被牺牲的、微不足道的筹码。五年的感情，五年的付出，我放弃了我的梦想，
我的事业，我的一切，把自己变成他想要的模样，到头来，在他通往成功的康庄大道上，
我却成了那个最先被丢弃的、上不了台面的行李。“沈言，”王梓欣的声音带着一丝娇嗔，
却又恰到好处地展现了她的通情达理，“你这样说，让林小姐多尴尬呀。
我相信林小姐也很优秀的，只是……可能不太适合那种场合而已。
”“只是不适合那种场合而已”。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却彻底否定了我整个人。
沈言立刻接话，语气里充满了“顾全大局”的无奈：“是啊，林晚她……她性子内向，
不习惯和陌生人打交道，外语也不太好。带她去，我怕她会紧张，会不自在。梓欣，
我知道这个请求很唐突，但这次机会对我真的太重要了。我希望我的女伴，能为我加分，
而不是减分。”为他加分，而不是减分。所以，我是那个会给他减分的人。我一直以为，
我放弃自我，是为了成全我们的爱情。现在我才明白，我只是在他通往成功的路上，
做了一块他觉得还算合脚、但随时可以丢弃的垫脚石。我笑了。
在这死一般寂静的、充满了算计和交易的包厢里，我轻轻地笑出了声。我的笑声不大，
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瞬间打破了这虚伪的和谐。所有人都看向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