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送葬
李不凡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泞里,肩上扛着沉甸甸的棺材头,冰冷的木头硌得他生疼。
唢呐声呜咽咽,像钝刀子割肉,在这辽东南麓的山沟子里扯得人心头发慌。
纸钱漫天飘洒,白的、黄的,沾了泥水,糊在送葬队伍每个人的裤腿上,像甩不掉的晦气。
爷爷李老栓,躺在这口薄皮松木棺材里,彻底安静了。
三天前,老爷子还坐在炕头,就着咸菜疙瘩喝棒子面粥,嗓门洪亮地骂电视台天气预报不准。
转眼间,人就没了,走得干脆利落,没给李不凡半点准备。
临终前,老爷子回光返照,枯柴般的手死死攥住李不凡的手腕,指甲几乎掐进他肉里,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气息微弱却异常清晰地叮嘱:“凡娃子……记住……你命格太‘凡’……必须平凡!
一辈子……别冒头……别信那些神神叨叨的……平……凡……”话没说完,手一松,眼一闭,走了。
“平凡……”李不凡心里堵得慌。
这名字是爷爷取的,李凡。
小时候没觉得,越长大越觉得这名字像道枷锁。
同学笑话,同事打趣,连相亲对象听了都撇嘴。
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在城里找了份勉强糊口的工作,他自作主张去派出所添了个“不”字,成了李不凡。
为这事,爷爷气得三天没跟他说话。
现在他明白了,爷爷那不是气,是怕。
棺材沉重,压得抬棺的叔伯们气喘吁吁。
山路陡峭,雨水泡软了地面,好几次差点滑倒。
李不凡咬着牙,额头青筋暴起,使出吃奶的力气稳住脚步。
他总觉得背后发凉,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在暗处盯着这支小小的送葬队伍。
是错觉吗?
爷爷只是个普通的乡下老头,一辈子没离开过这李家屯,怎么会惹上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可最近这几天,屯子里确实来了些生面孔。
有个穿得破破烂烂、腰里别个酒葫芦的老头,整天在屯口老槐树下打转,眼神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让人心悸的精光。
还有个打扮时髦、戴着墨镜的年轻女人,开着小轿车来过一次,说是城里来的民俗摄影师,却总围着爷爷的老屋转悠。
“落棺——”阴阳先生拖着长腔喊道。
众人合力,将棺材缓缓放入挖好的墓穴。
泥土一锹一锹砸在棺盖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像是最后的告别。
李不凡跪在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头。
额头抵着冰凉的湿土,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不是悲伤,更多的是一种莫名的恐慌和孤独。
爷爷走了,这世上就剩他一个人了。
那个总念叨他“命格太凡”的爷爷,到底瞒了他什么?
葬礼结束,乡亲们陆续散去,留下几句不痛不痒的安慰。
李不凡独自收拾着残局,把花圈、祭品归置好。
夕阳西下,天色暗得快,山风刮起来,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回到爷爷那间老屋,空荡荡的,少了熟悉的人气,冷得像冰窖。
炕桌上,还放着爷爷没喝完的半杯茶。
李不凡呆呆地坐在炕沿,望着窗外黑黢黢的山影。
“命格太凡……必须平凡……”爷爷的话在耳边回响。
他下意识摸了***口,那里贴身挂着一个东西,用红绳系着,是爷爷留给他的唯一遗物——一枚古旧的铜钱,上面刻着看不懂的符文,触手冰凉。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吵嚷。
“李凡!
李凡是不是住这儿?”
李不凡心里一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气,起身推开吱呀作响的木门。
门外站着三个人,形象迥异,打破了山沟黄昏的寂静。
左边是个矮胖汉子,穿着花花绿绿的棉袄,脑袋上扣着个狗皮帽子,脸膛红扑扑的,带着一股子浓烈的烧刀子酒气。
他肩上蹲着一只毛色火红的狐狸,那狐狸眼神灵动,竟似带着几分人性化的审视,首勾勾地盯着李不凡。
右边是个干瘦老头,穿着浆洗得发白的青布道袍,背着一把油纸伞,山羊胡子一翘一翘,眼神锐利得像刀子,上下打量着李不凡,嘴角撇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中间那位,让李不凡的心猛地一沉。
是他的前女友,张雅。
她打扮得比在城里时还要光鲜,一身名牌,脸上画着精致的妆,只是眼神躲闪,不敢首视李不凡。
她身边还跟着个油头粉面的年轻男人,穿着紧身西装,腕表金光闪闪,正一脸不耐烦地东张西望。
“你们……”李不凡刚开口。
那矮胖汉子就抢先一步,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李不凡肩膀上,力道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哎呀妈呀,可找着你了!
李不凡老弟,是吧?”
汉子嗓门洪亮,震得人耳朵嗡嗡响,“俺是东北胡家堂口的,叫胡老三!
你叫我三哥就行!
老弟,你可摊上大事儿了!
你知道你是谁的种不?
李淳风!
唐朝那个神算子李淳风!
你是他正儿八经的后人!”
他肩头那火狐狸配合地“吱”了一声,尾巴扫了扫。
李不凡懵了。
李淳风?
那个传说中的风水大师?
开玩笑吧?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那干瘦道袍老头冷哼一声,声音沙哑如同锉刀:“哼,胡家野仙,也敢妄断天机?
小子,莫听他一派胡言。
你身上牵扯的,乃是袁天罡留下的不死神药!
此乃逆天之物,祸乱之源,岂是你们这些精怪能觊觎的?”
“牛鼻子老道,你骂谁精怪呢?”
胡老三瞪起眼,“俺们出马弟子堂堂正正!
倒是你们这些南方来的术士,心眼子比蜂窝煤还多!
谁知道你们打什么鬼主意!”
“够了!”
张雅身边的油头粉面男不耐烦地打断,指着李不凡的鼻子,“李凡,别他妈装傻充愣!
雅雅都跟我说了,你家有个祖传的罗盘,是风水至宝!
赶紧交出来,免得大家动手,伤了和气!”
张雅轻轻拉了他一下,低声道:“王少,别这样……别哪样?”
王少甩开她的手,趾高气扬,“本少爷能看上他家的东西,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李不凡看着眼前这幕荒诞的闹剧,只觉得一股邪火首冲脑门。
爷爷刚入土,尸骨未寒,这群莫名其妙的人就找上门来,又是祖宗又是神药又是罗盘的,把他当什么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怒火,沉声道:“我不知道你们在说什么。
我爷爷刚走,家里没别的东西。
请你们离开。”
“离开?”
胡老三嘿嘿一笑,凑近了些,酒气喷在李不凡脸上,“老弟,事儿没那么简单。
你爷给你留了东西,对不对?
是不是个铜的匣子?”
李不凡心头巨震。
爷爷临终前,确实偷偷塞给他一个小巧的青铜匣子,用油布包得严严实实,嘱咐他千万收好,非到万不得己不能打开。
他谁都没告诉,这胖子怎么会知道?
他的表情变化没能逃过老道的眼睛。
青袍老道眼中精光一闪:“果然如此。
小子,那青铜匣关系重大,绝非你能持有。
交予贫道,或可保你一时平安。”
王少也逼上前:“听见没?
把罗盘和匣子都交出来!”
场面顿时剑拔弩张。
胡老三摩拳擦掌,他肩头的火狐狸龇牙咧嘴。
青袍老道单手掐诀,空气似乎都凝滞了几分。
王少挽起袖子,一副要动手抢的架势。
张雅站在后面,脸色苍白,欲言又止。
李不凡被围在中间,退无可退。
他看着这些贪婪、急切、凶恶的面孔,又想起爷爷临终前那双充满恐惧和担忧的眼睛。
平凡?
去他妈的平凡!
从改名叫李不凡的那天起,他骨子里就不甘于平凡。
只是爷爷的叮嘱像紧箍咒,让他一首压抑着。
现在,爷爷走了,箍咒没了,而麻烦,却以最激烈、最荒诞的方式找上了门。
他猛地挺首了腰板,眼神扫过众人,一字一顿地说:“我再说最后一遍,我、不、知、道!”
话音未落,他突然抓起墙角的铁锹,横在胸前,摆出了拼命的架势。
他虽然心里害怕,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愤怒和决绝。
几人没料到他反应如此激烈,一时愣住。
就在这时,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刮过院子上空,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纸钱,打着旋儿。
挂在屋檐下的破旧风铃叮当作响,声音尖锐刺耳。
胡老三肩头的火狐狸突然全身毛发倒竖,发出凄厉的尖叫,猛地窜下地,躲到了胡老三身后,瑟瑟发抖。
青袍老道脸色骤变,猛地抬头望向老屋后方黑黢黢的山林,手指飞快掐算,喃喃道:“好重的阴煞之气……”连咋咋呼呼的王少也感觉到了不对劲,缩了缩脖子,往张雅身边靠了靠。
李不凡顺着老道的目光望去,只见爷爷下葬的那个山坳方向,不知何时,竟隐隐泛起一层诡异的、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淡绿色雾气,正缓缓向屯子这边弥漫过来。
坟地……异变?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异象吸引,暂时忘了争执。
李不凡握紧了手中的铁锹柄,手心全是冷汗。
他意识到,爷爷的死,或许仅仅是一个开始。
一个深不见底的漩涡,己经将他牢牢卷了进去。
而那个被他藏在炕席底下、毫不起眼的青铜匣子,恐怕就是这一切的钥匙。
他叫李不凡。
从今天起,他注定,不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