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林大海，是个把兄弟义气刻在骨头里的人。在我妈温静的葬礼上，他哭得捶胸顿足，
却不是为我妈。他死死抓着他拜把子兄弟赵刚的手。刚子，是哥对不住你！
是我没教好儿子，才让你家赵磊受了那么大委屈！我，他的亲儿子，为赵磊顶罪被开除，
抑郁而终。我妈，他的结发妻，为我操碎了心，积劳成疾，撒手人寰。我们母子两条命，
换来他一句兄弟如手足，妻儿如衣服。魂魄浮在半空，我的恨意几乎要将这天捅个窟窿。
苍天有眼，给了我一次重来的机会。再睁眼，我回到了高三。
我爸正一巴掌扇在我脸上：混账东西！赶紧去给赵磊道歉！不然我打死你！1我死了，
死在二十岁的雨夜。一辆失控的货车撞来，我甚至没来得及躲闪。灵魂离体，我飘在空中，
看见我爸林大海抱着我的尸体，却对着旁边的赵刚哭嚎。刚子！
我儿子没了……以后谁来替你家阿磊扛事儿啊！我的心，哦不，我的鬼魂，瞬间凉透了。
原来在他心里，我活着唯一的价值，就是给他好兄弟的儿子当挡箭牌。
葬礼上的一幕幕更是让我恨到发狂。我妈是因为我被学校开除，才急火攻心，一病不起。
可我爸却对前来吊唁的邻居说：都是命啊，我老婆子身体本来就不好，跟我兄弟没关系。
他将所有的责任都推得一干二净，
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重情重义、却命途多舛的好男人、好兄弟。赵刚一家，
作为害死我们母子的始作俑者，在我家的灵堂上，接受着我爸的安慰和道歉。刚子，
别难过，林辰这孩子从小就不让人省心，走了也好，省得以后再给你们添麻烦。你放心，
虽然我婆娘和儿子都没了，但咱们的兄弟情分不会变！以后你的事，还是我的事！
多么可笑！我的恨意凝成实质，怨气冲天，竟引来了天道垂怜，给我一次重生的机会。
再度睁眼，脸上火辣辣的疼。我爸林大海正指着我的鼻子，唾沫横飞。你是不是聋了？
我让你去给阿磊道歉！他打你两下怎么了？他是你哥！你一个当弟弟的，就该让着他！
我回到了高三那年，命运的转折点。同桌的钢笔丢了，班里所有人都看见是赵磊拿的。
可赵磊一口咬定是我偷了，栽赃给他。我爸不问青红皂白，揪着我的耳朵就把我拽回了家，
然后就是这一幕。上一世，我屈服了。我爸押着我，在全班同学面前，
给真正的盗贼赵磊鞠躬道歉，承认是我不懂事，冤枉了好人。从那天起，
我在学校就成了小偷、骗子，受尽了白眼和欺凌。赵磊更是变本加厉，
他逃课、打架、敲诈低年级同学，每一次都把锅甩到我头上。而我爸，每一次都逼着我认下。
他的口头禅永远是：赵叔叔是你爸的救命恩人！没有他，你爹我早就死了！
我们家欠他们家的，你替阿磊扛点事，不是应该的吗？最终，在高考前一个月，
赵磊在校外参与聚众斗殴，把人打成重伤。他又一次指向我：是林辰！是他带头的！
这一次，我爸直接跪在了赵家门口，求他们高抬贵手，不要说出真相。而他转身回家，
把我锁在屋里，让我错过了澄清的机会，也错过了高考。我被学校开除，
成了我们那一片最有名的少年犯。我妈气得当场晕倒，从此一蹶不振。而我，
在无尽的绝望和邻里的指指点点中，患上了重度抑郁，最终在一个雨夜，
恍惚地走向了马路中央。这一世，看着我爸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
我眼中的恨意几乎要喷涌而出。道歉？去你妈的道歉！复仇，从这一刻开始！2爸，
你凭什么认为是我偷的？我捂着脸，声音不大，却异常冰冷，打断了我爸的咆哮。
他愣住了，显然没想到一向懦弱的我敢反驳。你……你个小兔崽子还敢顶嘴？
不是你还能是谁？阿磊都说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是你爹还是我是你儿子？
我毫不客气地怼了回去。我妈温静听到动静，从厨房跑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锅铲。
她一把将我护在身后，对着我爸说：林大海你又发什么疯！有事说事，别动不动就打孩子！
我爸指着我，气得手都发抖：你看看你养的好儿子！他冤枉阿磊偷东西，
现在还敢跟我顶嘴！我们老林家的脸都让他丢尽了！
我妈眉头紧锁：我相信小辰不是那种孩子！这里面肯定有误会！
我看着护在我身前的妈妈，眼眶一热。上一世，妈妈也是这样护着我，可她太温柔，太善良，
根本斗不过我爸那套兄弟义氣的歪理。每一次，她都在我爸的道德绑架下败下阵来，
只能抱着我哭，说儿子，再忍忍，等你考上大学就好了。可她不知道，
我们根本等不到那天。这一世，我不会再让我妈独自面对。爸，
你说赵叔叔是你的救命恩人，我们家欠他的。这些年，你还没还够吗？我直视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道。赵叔叔做生意赔了钱，你拿出我们准备买房的首付给他，
我们一家三口到现在还挤在这五十平米的出租屋里。赵磊上最好的私立初中，
每年几万块的学费，是不是你偷偷给的？而我，连买一套新的复习资料，妈都要犹豫半天。
逢年过节，我们家最好的东西，是不是都先送到赵家？我长这么大，
连一口整只的烧鸡都没吃过，因为你说，要先紧着你兄弟。我的话像一把把尖刀，
扎在我爸的心上，也扎在我妈的心上。我爸的脸一阵青一阵白，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而我妈的眼圈瞬间就红了，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爸，
声音都在颤抖：大海……小辰说的是真的？你把我们的首付款给他了？我爸恼羞成怒，
破口大骂：你懂个屁！妇人之见！钱没了可以再赚，兄弟情没了，
我林大海还怎么在外面立足！他转向我，眼神凶狠：林辰，我最后问你一遍，
你去不去道歉？不去！我斩钉截铁。好！好！好！他连说三个好字，
转身从墙角抄起一根鸡毛掸子，今天我就打死你这个不孝子！替老赵家清理门户！来了，
又是这套。每次道理说不过，就开始动手。但现在，我不是那个只会挨打哭泣的少年了。
在鸡毛掸子落下来的瞬间，我一把抓住我妈的手，转身就往外跑。妈！快走！他疯了！
我拉着我妈冲出家门，一边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救命啊！杀人啦！
林大海要打死我妈啦！3我的喊声瞬间划破了老旧居民楼的宁静。很快，
对门的王阿姨、楼下的李大爷，一个个脑袋从门里探了出来。我爸举着鸡毛掸子追到门口，
看到乌泱泱的邻居，顿时傻眼了。我抓紧时机，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抱着王阿姨的腿就开始嚎啕大哭。王阿姨，李大爷，你们快评评理啊！
就因为赵磊偷了同学的钢笔，我爸非逼着我去顶罪道歉！我不愿意，他就要打死我！
他还说……他还说我们母子俩就是衣服，他跟赵叔叔的兄弟情才是手足！
我哭得声泪俱下，鼻涕眼泪糊了一脸，把一个被父亲暴力逼迫的可怜孩子形象演得淋漓尽致。
邻居们都听傻了。林大海重情重义是出了名的，但他们没想到，
这情义居然重到了要逼亲生儿子顶罪的地步。这是义气？这他妈是脑子有病吧！
王阿姨是个热心肠，一把将我拉起来，对着我爸就开喷了：老林，你这是干什么？
孩子学习多紧张，你别给孩子添乱！是啊，赵家那小子什么德行谁不知道？
三天两头在学校惹事，你怎么能让你家小辰去学坏呢？大海啊，兄弟是兄弟，
儿子是儿子，你可不能本末倒置，毁了孩子一辈子啊！
……我爸被众人说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手里的鸡毛掸子也举不下去了。
他干巴巴地解释：大家别听这小子胡说……我就是……就是想教育教育他……
有你这么教育的吗？要把孩子打死？我妈也反应过来，擦了擦眼泪，
对着邻居们又是鞠躬又是道谢：谢谢大家，谢谢大家，让大家见笑了。她把我爸推进屋，
关上了门，将一场家庭暴力扼杀在了摇篮里。我知道，这只是开始。我爸的面子比天大，
今天在邻居面前丢了这么大的人，他绝对不会善罢甘休。果不其然，人一走，
我爸就把门反锁了，脸色黑得像锅底。他没再提打我的事，而是死死地盯着我妈。温静，
你现在长本事了啊？联合儿子一起来对付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这些年太好说话了？
把我的话当耳旁风？我妈被他看得有些发怵，但还是鼓起勇气说：大海，
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我们欠刚子家的，早就还清了。
你不能拿儿子的一辈子去还你那点所谓的恩情！还清了？我这条命是他给的！怎么还？
你告诉我怎么还！我爸一拳砸在桌子上，桌上的水杯跳了起来，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当年要不是他背我从工地上下来，我早就失血过多死了！这份恩情，
我们家世世代代都要记着！都要还！又是这个故事。我从小听到大，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爸爸年轻时在工地打工，被掉落的钢筋砸中了腿，
是同乡的赵刚背着他跑了几里路送到卫生所。从此，这就成了我们家还不完的救命之恩。
可他从来没提过，那次事故的起因，是赵刚违规操作，他只是去帮忙才受的伤。
他也从来没说过，事后工地赔偿的五千块钱，他分了四千给赵刚，说兄弟有难同当。
九十年代的四千块钱，是什么概念？足够在老家盖一栋新房子了。这些事，我妈不知道，
但重活一世的我，一清二楚。爸，你确定是赵叔叔救了你，而不是他害了你吗？
我冷冷地开口。4我的话像一颗炸弹，在小小的客厅里炸开。我爸猛地回头看我，
眼睛瞪得像铜铃：你个小畜生，胡说八道什么！我妈也愣住了，
拉了拉我的衣角：小辰，别乱说话。我挣开我妈的手，迎着我爸要吃人的目光，
继续说道：我听工地的李叔叔说过，当年那堆钢筋，是赵叔叔没固定好才塌的。
你为了帮他，才被砸了腿。事后工地赔了钱，你是不是也大部分都给了他？
还让他别说出去，怕他内疚？这些话，是我上一世抑郁后，
无意间听来看望我的李叔叔和我妈聊天时说起的。当时的我心如死灰，没当回事。现在，
却成了我反击的最强武器。我爸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毫无血色。他看着我，
像是见了鬼一样，嘴唇颤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以为瞒了一辈子的秘密，
却被他最看不起的儿子，当着他老婆的面，赤裸裸地揭开了。我妈也彻底惊呆了，她捂着嘴，
眼泪无声地往下流。她嫁给我爸二十年，一直以为自己嫁的是一个知恩图报的好男人。
却没想到，这个男人，只是一个被兄弟耍得团团转的傻子！一个为了可笑的义气，
牺牲妻儿，甚至连真相都不敢面对的懦夫！客厅里死一般的寂静。过了许久，
我爸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嘶吼道：你闭嘴！你懂什么！就算是我说的这样，
那也是我们兄弟之间的事！轮不到你一个小辈来置喙！是，我没资格。我冷笑一声，
但妈有资格，我也有资格。因为你牺牲的，是我们母子俩的生活和未来！温静！
你听到了吗！这就是你教出来的好儿子！他要毁了我啊！我爸见说不过我，
又开始向我妈施压。但这一次，我妈没有再退缩。她擦干眼泪，眼神是从未有过的坚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