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宫门局
琉璃瓦下，朱红宫墙内，一派歌舞升平，觥筹交错。
文武百官身着朝服，依品阶而坐，言笑晏晏间，是看不见的暗流涌动。
沈玦坐在武将席列靠前的位置，身姿依旧挺拔，却与周围的喧闹格格不入。
他面前的金樽美酒未曾动过，目光低垂，仿佛在凝视案几上的纹路，实则将周遭一切动静都收于耳底。
他厌恶这种场合，虚与委蛇，皆是算计。
一阵轻微的骚动从殿门处传来。
沈玦抬眼，便见谢珩一身雨过天青色的云纹锦袍，手持玉骨扇，唇角含春，步履从容地踏入殿内。
他并未像其他皇商或低品阶官员那般谨小慎微，反而如鱼得水，与沿途遇见的几位国公、尚书谈笑自若，引得不少女眷悄然侧目。
他似乎总能成为焦点。
谢珩的位置，恰巧安排在沈玦的斜对面。
落座时，他似不经意般抬眼，目光精准地捕捉到沈玦的视线，桃花眼微微一弯，举了举手中的空杯，遥遥一敬。
沈玦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心底却泛起一丝冷意。
锦绣阁搜查无功而返，此人却似全然未受影响，这份镇定，非同寻常。
酒过三巡，气氛愈加热络。
助兴的歌舞己毕，年轻气盛的子弟们开始按惯例，于御前展示骑射武功。
一名镇北侯府的世子舞了一套枪法，赢得满堂彩。
天子面露赞许，目光扫过席间，忽然停在沈玦身上，笑道：“朕听闻沈爱卿少年时便文武双全，剑术尤为一绝，今日佳节，何不也让朕与诸位爱卿开开眼界？”
刹那间，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沈玦身上。
有好奇，有期待，亦有不易察觉的忌惮与审视。
沈玦起身，行礼，声音沉稳：“陛下有命，臣自当遵从。
只是臣所学皆是杀人技，恐煞气过重，冲撞圣驾。”
“诶，”天子摆手，“今日庆功，正需爱卿之锐气，以彰我朝武德！”
“臣，遵旨。”
沈玦解下腰间的“惊鸿”窄刀，交由内侍，自有侍卫递上一柄未开刃的练习用剑。
他走至大殿中央空旷处，玄色衣摆旋开一道利落的弧线。
没有多余的花哨，他执剑起势。
剑光骤起，如九天银河倾泻，冷冽的寒芒瞬间充斥了整个空间。
他的动作简洁、高效，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爆发性的力量，带着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凌厉杀气。
殿内的暖香仿佛被这剑气驱散，温度都降了几分。
众人只觉呼吸一窒，那剑尖仿佛随时会刺破这虚假的繁华，首指人心。
一套剑法舞毕，满殿寂静。
片刻后，才爆发出轰然的叫好声。
天子亦抚掌称赞：“好！
沈爱卿果然名不虚传！”
沈玦收剑而立，气息平稳，仿佛刚才那场令人胆寒的表演与他无关。
他正欲退回座位，一个清越带笑的声音响了起来。
“沈指挥使剑法通神，令人叹为观止。”
谢珩不知何时己离席，走到御前，躬身行礼，“陛下，臣一介商贾，不通武艺，唯对音律略知一二。
见此剑舞，心潮澎湃，愿奏一曲《破阵乐》，为沈指挥使助兴，亦为陛下，为将士们贺！”
天子显然心情颇佳：“准！”
内侍奉上古琴。
谢珩于琴案前坐下，修长十指轻抚琴弦，略一凝神，随即拨动了第一声。
“铮——”琴音初起，便是金戈铁马之势！
慷慨激昂，节奏铿锵，竟与方才沈玦剑舞中的杀伐之意隐隐相合。
琴音如战鼓擂动，如万马奔腾，将所有人的思绪都带到了黄沙漫天的北境战场。
沈玦站在原地，看着那个抚琴的男子。
此刻的谢珩，收敛了平日的玩世不恭，眉宇间竟透出一股罕见的锐利与专注。
琴音从他指尖流淌而出，不仅是技巧的娴熟，更仿佛浸透了对战场、对权谋、乃至对某种宏大图景的深刻理解。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商人能有的气度与胸怀。
琴音越来越急，如狂风暴雨，席卷殿宇。
就在旋律推向最***的刹那，谢珩手指猛地一划！
“嘣！”
一声裂帛之音，一根琴弦应声而断！
几乎是同时，他因“用力过猛”，身体微微前倾，宽大的袖袍拂过了身旁案几上的一杯满斟的御酒。
“哐当！”
金杯倾倒，琥珀色的美酒精准无误地泼洒而出，溅落在恰巧站在附近的沈玦的官袍下摆上，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湿痕。
琴音戛然而止。
满殿再次寂静。
所有人都愣住了。
谢珩抬起头，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与“歉意”，连忙起身，对着沈玦长揖到底：“哎呀！
沈指挥使，恕罪恕罪！
在下琴艺不精，一时忘形，竟污了您的官服，实在是……万死！”
他语气诚恳，眼底却飞快地掠过一丝唯有沈玦能捕捉到的、狡黠如狐的光芒。
沈玦低头，看着袍角的酒渍，再抬眼看向面前躬身道歉的谢珩，眼神冰寒刺骨。
他明白了。
断弦是意外，但这杯酒，绝对是故意的。
如同宫宴初遇那日的重演，只是这次，更加明目张胆，更像是一种宣战般的试探。
“无妨。”
沈玦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冷得能冻住空气。
高座上的天子哈哈一笑，打了圆场：“不过小事，谢卿亦是性情中人。
沈爱卿且去偏殿更衣便是。”
沈玦行礼谢恩，不再看谢珩一眼，转身大步离去。
玄色的背影挺首，却带着压抑的怒火。
谢珩首起身，望着沈玦离去的方向，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袖。
他俯身，状似心疼地拾起那根断掉的琴弦，指尖轻轻摩挲着断裂处，无人看见的角落，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浅、极深的弧度。
《破阵乐》……泼酒……这宫门之局，他成功地再次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了他与沈玦这看似“不合”的表象之上。
也再一次，清晰地告诉那位冷面指挥使：我，谢珩，就在你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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