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短袖,胳膊上的汗渍洇出深色的印子,拳峰蹭过帆布沙袋上的机油渍,留下几道黑印——那是陈哲特意让他练的“首拳”,说“打架最实用的就是这一下,拳要首,劲要从腰里发,像拧螺丝似的,一拧就有劲儿”。
“停。”
陈哲叼着根没点燃的烟,蹲在旧轮胎上看他,“出拳别甩胳膊,你这是挥巴掌,不是打拳。”
他站起来,攥住林秋的手腕,把他的胳膊掰首:“肩膀放松,腰往左转,拳头像砸钉子一样,一下是一下。”
林秋跟着试了一遍,腰腹发力时,肚子上还带着昨天被刀疤强踹过的隐痛,却比今早扎马步时稳了不少。
他连续出了十拳,沙袋晃得越来越厉害,指节处有点发麻,却没停——他想起今早练马步时,腿抖得像筛糠,陈哲没催他,只说“熬过去就好了,力气是熬出来的”。
“不错,比早上强多了。”
陈哲拍了拍他的后背,从工具箱里摸出块干净的抹布递过去,“擦擦汗,歇十分钟,等会儿教你躲拳。”
林秋接过抹布,刚擦了把脸,后院的铁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
赵磊背着鼓囊囊的帆布包跑进来,包上还挂着个铁钩——那是他帮父亲拆旧家电用的工具,帆布包底下露出半截钢管,一晃就“叮当”响。
“阿哲哥,林秋,我来晚了!”
赵磊喘着气,从包里掏出个玻璃罐,里面装着深褐色的药膏,“我爸说这是他熬的跌打药,治练拳练出来的淤青最管用,你们试试。”
陈哲接过药罐,打开闻了闻,笑着说:“赵叔这手艺没的说,上次我拧螺丝闪了腰,涂了两天就不疼了。
林秋,你把袖子撸起来,看看昨天被踹的地方肿不肿。”
林秋撸起左胳膊,肘弯处有块青紫的印子,按下去还疼。
赵磊蹲下身,用手指蘸了点药膏,小心翼翼地涂在淤青上,力道不轻不重:“我爸说涂药得揉开,不然药效进不去。
以前我搬废品砸着腿,他就是这么给我揉的。”
药膏带着点草药的辛辣味,揉着揉着,疼意就淡了些。
林秋看着赵磊认真的侧脸,想起昨天在巷口,赵磊攥着钢管帮他的样子,心里暖了暖——以前在学校,他和赵磊虽不同班,却都因“家里穷”被人嘲笑,只是从没说过话,现在倒成了一起练拳的兄弟。
“对了,阿哲哥,”赵磊涂完药,突然想起什么,“今早我来的时候,看见刀疤强在巷口的老槐树下跟人打电话,说要‘找两个人收拾林秋’,还提到了‘学校门口’。”
陈哲的脸色沉了沉,把烟点上,吸了一口:“这孙子是记仇了。
林秋,今天放学别单独走,跟我和赵磊一起。
还有,把你爸那把弹簧刀带上,别拿出来晃,揣在口袋里防身就行。”
林秋点点头,心里有点发紧,却没怕——早上练拳时,拳头砸在沙袋上的闷响,让他觉得自己不再是那个一推就倒的软柿子。
上午的课,林秋听得格外专心。
以前被刀疤强欺负后,他总在课上走神,想着下次怎么躲,现在却想着“下午要把首拳练得再稳点”。
课间时,初一的王浩跑过来,递给他一颗水果糖:“林秋哥,昨天谢谢你。
今早我看见刀疤强的小弟在学校门口转悠,你放学要小心点。”
林秋捏着糖,糖纸在手里揉得发皱:“没事,我有朋友一起走。
你也别单独走,跟着同学一起。”
王浩点点头,跑回了自己的教室。
林秋看着他的背影,想起以前的自己,也是这样,遇到事只会躲,现在终于能被人当成“能依靠的人”,心里有点踏实。
放学铃响时,校门口己经聚了不少学生。
林秋背着书包刚走出教学楼,就看见赵磊在楼下等他,帆布包上的铁钩晃来晃去。
两人往校门口走,远远就看见陈哲骑着嘉陵摩托车停在路边,蓝工装的袖子挽到胳膊肘,露出小臂上的旧伤疤——那是上次修卡车时被铁片划的。
“来了?”
陈哲冲他们喊,“上车,我送你们回去。”
林秋刚要跨上摩托车后座,就听见身后传来起哄声:“哟,这不是林秋吗?
躲在别人身后当缩头乌龟呢?”
是刀疤强,身边跟着两个染着红毛的社会青年,手里都拎着木棍,不是上次的黄毛小弟了。
刀疤强显然是有备而来,特意找了校外的人撑场面。
周围的学生赶紧往旁边躲,几个送孩子的家长也停下脚步,却没人敢上前。
刀疤强走到林秋面前,伸手就要推他:“上次让你侥幸,这次我看谁还能帮你——”他的手还没碰到林秋,陈哲就从摩托车上跳下来,一把抓住他的手腕,稍微一用力,刀疤强就疼得龇牙咧嘴:“我跟你说过,别在忠义巷闹事,你听不懂人话?”
“***放手!”
刀疤强喊着,身后的红毛举着木棍就冲过来。
赵磊眼疾手快,从帆布包里掏出那根撬棍,横在身前:“别过来!”
红毛愣了一下,看着赵磊手里的撬棍,又看了看陈哲攥着刀疤强的手,没敢贸然上前。
陈哲冷笑一声,松开刀疤强的手腕:“带着你的人滚,再敢找林秋的麻烦,我就不是攥你手腕这么简单了。”
刀疤强揉着手腕,恶狠狠地瞪着陈哲,却没敢再动手——他知道陈哲的厉害,上次被一拳砸在脸上的疼还没消,现在又多了个拎着撬棍的赵磊,真打起来他讨不到好。
但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走,盯着林秋说:“林秋,你别得意,这事没完!”
“没完就来。”
林秋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楚,“下次你再找事,我就不是躲着了。”
刀疤强愣了一下,显然没料到以前只会低头的林秋敢跟他叫板。
他啐了口唾沫,带着红毛骂骂咧咧地走了,走之前还回头瞪了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钉子。
周围的学生慢慢围过来,有人小声说“林秋真厉害”,王浩也跑过来,一脸佩服:“林秋哥,你刚才太酷了!”
林秋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陈哲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不错,没怂。
但记住,刚才那是他们没真动手,真打起来,别硬拼,先护着自己的头和肚子,找机会跑,然后给我打电话。”
“嗯。”
林秋点点头,心里暖暖的——阿哲哥不仅教他打拳,还教他怎么保护自己,不是让他逞能。
三人骑着摩托车往忠义巷走,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路过“李记”包子铺时,李婶从店里探出头,喊着给他们塞了三个肉包子:“刚出锅的,你们拿着吃,刚才校门口的事我都听说了,阿哲、秋秋、磊磊,你们都是好样的!”
陈哲接过包子,笑着道谢。
林秋捏着热乎的包子,想起早上练拳的汗水,想起刚才跟刀疤强叫板的勇气,突然觉得,这包子比以前吃的任何一次都香。
回到家时,林建军正坐在院子里缝补那件旧夹克——领口的纽扣掉了一颗,他找了颗颜色相近的,用粗线慢慢缝着。
看到林秋,他停下手里的活:“放学了?
今天没遇到麻烦吧?”
“没有。”
林秋把包子递给他,“李婶给的,热乎着呢。”
林建军接过包子,没吃,放在桌上,又拿起夹克缝起来。
夕阳照在夹克的深绿色布料上,磨破的袖口泛着柔和的光。
林秋蹲在旁边,看着父亲的手——那是双布满老茧的手,以前握着方向盘跑长途,现在握着针线缝衣服,却都一样稳。
“爸,”林秋突然说,“今天阿哲哥教我打拳了,我能一拳砸在沙袋上,不晃了。”
林建军的手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欣慰:“好。
但记住,拳头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不是用来欺负人的。
就像这夹克,以前是挡雪的,不是用来耍威风的。”
林秋点点头,看着父亲缝好纽扣,把夹克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桌上。
他突然想起早上赵磊说的,刀疤强在巷口打电话的事,心里有点隐隐的不安——刀疤强没讨到好,肯定还会再来,下次说不定会找更多的人。
晚饭时,林秋把弹簧刀从口袋里掏出来,放在桌角。
林建军看了一眼,没说什么,只是把盘子里的肉夹得更多了些。
睡前,林秋把刀放在枕头底下,又想起陈哲教他的首拳动作,在被子里偷偷练了几下,拳头像砸在沙袋上一样,带着股劲。
他不知道的是,此刻的“虎威物流”门口,刀疤强正低着头,站在一个穿黑色短袖的男人面前。
男人留着寸头,胳膊上纹着只老虎,正是虎哥的小弟“黑虎”。
“虎哥让我问你,连个学生都搞不定,你还能干点啥?”
黑虎踢了刀疤强一脚,“不过那陈哲,倒是有点意思,敢跟咱们的人叫板。
你先别管那两个学生,盯着陈哲的汽修厂,看看他每天都干些啥。”
刀疤强赶紧点头:“知道了虎哥,我一定盯紧了!”
黑虎“嗯”了一声,转身走进物流站,留下刀疤强站在门口,眼神里藏着阴狠。
夜色里,忠义巷的老蝉还在叫,汽修厂后院的沙袋静静立在墙根下,等着明天清晨,少年的拳头再次落下。
而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慢慢向这几条窄窄的巷弄,悄悄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