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三零年的冬天，似乎比往年更冷些。
省城这家名为“安怡”的养老院，是市里有名的“标杆单位”，收费不菲，外表光鲜。
可在这数九寒天里，再好的装修也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无论如何消毒都难以完全掩盖的老人衰朽和失禁产生的混合气味。
一间昂贵的单人间里，林秀芬躺在冰冷的专用护理床上，身上盖着养老院统一的白色棉被，看似干净，却单薄得抵不住严寒。
屋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节能灯，光线惨白，照着她沟壑纵横、毫无血色的脸。
她太老了，八十六岁，也算是高寿了。
她的身体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汁液的枯木，彻底瘫痪在床多年，每一处关节都僵硬疼痛，大小便完全失禁。
可偏偏脑子清醒得可怕，过往八十多年的岁月，那些刻骨铭心的苦楚和背叛，像电影般在眼前清晰回放，日夜折磨着她残存的心神。
她这一生，劳碌得像一头永不卸磨的驴。
年轻时为生产队拼死拼活，中年时一人拉扯大西个孩子，伺候公婆，受尽白眼。
她以为苦尽会甘来，却不知命运给她准备的是万丈深渊。
她倾尽所有养大的两个儿子，是她的“骄傲”，也是她晚年悲剧的根源。
大儿子陆建国，在城里当了“官”，前呼后拥；小儿子陆建军，做生意发了财，香车宝马。
当年，他们一个个把孩子塞给她带，嘴上说着“妈，您辛苦，帮我们带带孩子，享享清福”。
她信了，像老牛一样，又把两个儿子的孩子一个个从襁褓带到上学，熬瞎了眼睛，累弯了腰。
可当孙子们都大了，不再需要她时，她成了彻头彻尾的累赘。
两个儿子互相推诿，儿媳妇冷嘲热讽，最后竟联手将她从住了几十年的老屋里撵了出来，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不给。
她跪在儿子家门口哭求，换来的只有紧闭的房门和邻居的指指点点。
走投无路之下，她这个一辈子要强的老人，颤巍巍地去报了警。
警察来了，也只能调解，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有头有脸”的儿子，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慷慨”地合伙出钱，把她塞进了这家昂贵的养老院。
从此，她便成了他们花钱买来的“体面”。
儿子们从此再未露面，只在每月按时付着最高档的费用，维持着他们“孝子”的外衣。
养老院的护工们个个心知肚明，知道这老太太是被儿子彻底抛弃的，只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工具。
于是，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背地里的怠慢变本加厉。
渴了，水杯放在伸手够不到的床头柜；饿了，送来的饭菜常常是冷的；尿湿了、拉脏了，往往要忍上大半天，首到臭不可闻，才会有人捏着鼻子、骂骂咧咧地来给她草草清理。
身上的褥疮烂了又好，好了又烂，疼痛早己麻木。
而她的两个女儿，是她心头另一道永不愈合、更深的伤疤……大女儿招娣，模样周正，性子温顺，却命比纸薄。
当年被那个从城里来的知青张志远花言巧语骗了身心，那畜生信誓旦旦说要带她回城过好日子。
可等到知青返城政策一来，张志远立刻翻脸不认人，连夜跑了，连句话都没留下。
招娣发现怀了孩子，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受尽流言蜚语，最后想不开，在一个雨夜投了河，一尸两命……她连给女儿改个像样名字的机会都没有，招娣这个带着屈辱和期盼的名字，成了她墓碑上冰冷的刻痕。
小女儿来娣，性子更弱，被她随便嫁了个看起来老实的人家，指望着她能安稳度日。
谁知那家人更是虎狼窝，婆婆刁钻，丈夫酗酒暴戾，来娣过去没几年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在一次惨烈的家暴后，重伤不治，也没活过三十岁……她林秀芬，辛苦一生，到头来，儿子是豺狼，女儿早夭亡，真正的孤家寡人，晚景凄凉得连街边的流浪狗都不如。
她甚至没能来得及给女儿们挣脱“招娣”、“来娣”这宿命般的名字，没能让她们像个人一样活过。
她悔啊！
悔得肝肠寸断！
悔当初为何没看穿张志远那条毒蛇！
悔为何没能保护好两个苦命的女儿！
更悔……悔那段短暂的婚姻，那个叫陆瑾深的男人。
那是她黑暗人生中唯一短暂的光，却不明不白地熄灭了，留下了一生的谜团和痛楚。
那是遥远的五十年代的事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陆瑾深是邻村少有的文化人，后来参军走了。
开始还有信来，寄钱，虽然不多，却是她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唯一的温暖。
可后来，信渐渐少了，最后音讯全无。
再后来，竟传来消息，说他在部队上另娶了，还寄回来一封冷冰冰的离婚信。
那封信，像淬了毒的匕首，扎穿了她的一生。
她成了被抛弃的女人，受尽屈辱。
她恨过他，怨过他，可漫长的岁月磨钝了感觉，只剩下一口咽不下的气，和一团理不清的迷雾。
正当她在这无边的悔恨、恶臭和剧痛中煎熬时，房门被推开了。
一阵浓烈刺鼻的香水味先飘了进来。
进来的是个穿着昂贵皮草、珠光宝气的老太太，脸上扑着厚厚的粉，试图掩盖岁月的痕迹，却掩不住那股子刻薄和炫耀。
是王雪梅，她从前在村里的小姐妹，后来只知道嫁到了城里。
省城这家名为“安怡”的养老院，是市里有名的“标杆单位”，收费不菲，外表光鲜。
可在这数九寒天里，再好的装修也挡不住那无孔不入的寒意，以及弥漫在空气中、无论如何消毒都难以完全掩盖的老人衰朽和失禁产生的混合气味。
一间昂贵的单人间里，林秀芬躺在冰冷的专用护理床上，身上盖着养老院统一的白色棉被，看似干净，却单薄得抵不住严寒。
屋里只亮着一盏昏暗的节能灯，光线惨白，照着她沟壑纵横、毫无血色的脸。
她太老了，八十六岁，也算是高寿了。
她的身体像一具被抽干了所有汁液的枯木，彻底瘫痪在床多年，每一处关节都僵硬疼痛，大小便完全失禁。
可偏偏脑子清醒得可怕，过往八十多年的岁月，那些刻骨铭心的苦楚和背叛，像电影般在眼前清晰回放，日夜折磨着她残存的心神。
她这一生，劳碌得像一头永不卸磨的驴。
年轻时为生产队拼死拼活，中年时一人拉扯大西个孩子，伺候公婆，受尽白眼。
她以为苦尽会甘来，却不知命运给她准备的是万丈深渊。
她倾尽所有养大的两个儿子，是她的“骄傲”，也是她晚年悲剧的根源。
大儿子陆建国，在城里当了“官”，前呼后拥；小儿子陆建军，做生意发了财，香车宝马。
当年，他们一个个把孩子塞给她带，嘴上说着“妈，您辛苦，帮我们带带孩子，享享清福”。
她信了，像老牛一样，又把两个儿子的孩子一个个从襁褓带到上学，熬瞎了眼睛，累弯了腰。
可当孙子们都大了，不再需要她时，她成了彻头彻尾的累赘。
两个儿子互相推诿，儿媳妇冷嘲热讽，最后竟联手将她从住了几十年的老屋里撵了出来，连个遮风挡雨的地方都不给。
她跪在儿子家门口哭求，换来的只有紧闭的房门和邻居的指指点点。
走投无路之下，她这个一辈子要强的老人，颤巍巍地去报了警。
警察来了，也只能调解，最终的结果，就是两个“有头有脸”的儿子，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慷慨”地合伙出钱，把她塞进了这家昂贵的养老院。
从此，她便成了他们花钱买来的“体面”。
儿子们从此再未露面，只在每月按时付着最高档的费用，维持着他们“孝子”的外衣。
养老院的护工们个个心知肚明，知道这老太太是被儿子彻底抛弃的，只是用来装点门面的工具。
于是，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背地里的怠慢变本加厉。
渴了，水杯放在伸手够不到的床头柜；饿了，送来的饭菜常常是冷的；尿湿了、拉脏了，往往要忍上大半天，首到臭不可闻，才会有人捏着鼻子、骂骂咧咧地来给她草草清理。
身上的褥疮烂了又好，好了又烂，疼痛早己麻木。
而她的两个女儿，是她心头另一道永不愈合、更深的伤疤……大女儿招娣，模样周正，性子温顺，却命比纸薄。
当年被那个从城里来的知青张志远花言巧语骗了身心，那畜生信誓旦旦说要带她回城过好日子。
可等到知青返城政策一来，张志远立刻翻脸不认人，连夜跑了，连句话都没留下。
招娣发现怀了孩子，在村里再也抬不起头，受尽流言蜚语，最后想不开，在一个雨夜投了河，一尸两命……她连给女儿改个像样名字的机会都没有，招娣这个带着屈辱和期盼的名字，成了她墓碑上冰冷的刻痕。
小女儿来娣，性子更弱，被她随便嫁了个看起来老实的人家，指望着她能安稳度日。
谁知那家人更是虎狼窝，婆婆刁钻，丈夫酗酒暴戾，来娣过去没几年就被折磨得不成人形，在一次惨烈的家暴后，重伤不治，也没活过三十岁……她林秀芬，辛苦一生，到头来，儿子是豺狼，女儿早夭亡，真正的孤家寡人，晚景凄凉得连街边的流浪狗都不如。
她甚至没能来得及给女儿们挣脱“招娣”、“来娣”这宿命般的名字，没能让她们像个人一样活过。
她悔啊！
悔得肝肠寸断！
悔当初为何没看穿张志远那条毒蛇！
悔为何没能保护好两个苦命的女儿！
更悔……悔那段短暂的婚姻，那个叫陆瑾深的男人。
那是她黑暗人生中唯一短暂的光，却不明不白地熄灭了，留下了一生的谜团和痛楚。
那是遥远的五十年代的事了，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陆瑾深是邻村少有的文化人，后来参军走了。
开始还有信来，寄钱，虽然不多，却是她暗无天日的生活里唯一的温暖。
可后来，信渐渐少了，最后音讯全无。
再后来，竟传来消息，说他在部队上另娶了，还寄回来一封冷冰冰的离婚信。
那封信，像淬了毒的匕首，扎穿了她的一生。
她成了被抛弃的女人，受尽屈辱。
她恨过他，怨过他，可漫长的岁月磨钝了感觉，只剩下一口咽不下的气，和一团理不清的迷雾。
正当她在这无边的悔恨、恶臭和剧痛中煎熬时，房门被推开了。
一阵浓烈刺鼻的香水味先飘了进来。
进来的是个穿着昂贵皮草、珠光宝气的老太太，脸上扑着厚厚的粉，试图掩盖岁月的痕迹，却掩不住那股子刻薄和炫耀。
是王雪梅，她从前在村里的小姐妹，后来只知道嫁到了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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