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道里还是那股味道,炒菜的油烟味混着一点潮湿的霉味。
他刚掏出钥匙,门就从里面开了。
“小枫啊,妈妈在厨房窗户口就看到你了。”
母亲周桂兰站在门口,腰上系着蓝格子围裙,手上还沾着面粉,“快进来,妈妈在包饺子,你爸都等你半天了。”
屋里比记忆中拥挤。
家具还是那些老家具,但多了不少纸箱子,有的封好了,有的还敞着口,露出里面的杂物。
父亲林建国正坐在沙发上,戴着老花镜看报纸,见他进来,只是抬了抬眼,“嗯”了一声,算是打过招呼。
“怎么突然就要卖了?”
林枫换着拖鞋,问道。
这房子快三十年了,虽然旧,但是地理位置优越,小小的县城,也就这一片最热闹,这里还是林枫和姐姐的出生地。
“还不是你大伯他们催的。”
周桂兰一边往厨房走一边说,“你堂弟要结婚,女方家要求在市里买房,首付还差一大截。
你大伯开口了,我们这老房子空着也是空着,卖了钱,先紧着他们用。”
林枫皱了皱眉。
大伯一家在镇上,心思活络,但做事总有点……他没往下想。
林建国放下报纸,叹了口气:“你妈舍不得。
可没办法,你爷爷那时候就说,兄弟间要互相帮衬。
再说,这房子……”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留着也没什么意思,触景生情,我和你妈才商量着,让你回来,再住一晚,就当是……告个别吧。”
厨房里传来剁肉馅的声音,咚咚咚,很有节奏。
“你姐的东西……”周桂兰的声音从厨房传来,混着剁肉声,有些模糊:“都还在她原来那屋,阁楼上那个旧箱子里。
你待会儿上去收拾一下,看看还有什么要留的。
别的……该扔就扔了吧。”
林枫没应声。
他走到客厅角落那张旧茶几旁,上面还摆着家里的相框。
最中间那张,是姐姐林晓雨高中毕业时拍的,穿着白色的连衣裙,笑得特别亮。
照片擦了又擦,边角己经有些发白。
吃饭的时候,气氛有些沉闷。
红烧排骨,清炒小白菜,番茄蛋汤,韭菜肉馅的饺子,都是他爱吃的。
“最近……工作怎么样啊?”
林建国问。
“还那样。”
林枫扒拉着饭,“整理档案,没什么变化。”
“嗯,稳定就好。”
林建国点点头,不再说话。
周桂兰给他夹了块排骨:“多吃点。
市里一个人住,肯定吃不好。”
她看了看林枫的脸色,小心的补充道,“你姐那些书啊本子的,你看看有没有你用得上的。
没有的话……就找个收废品的来吧。”
林枫“嗯”了一声。
饭后,他搬来那把吱呀作响的旧木梯,拉开了阁楼入口的活板门。
一股灰尘和旧纸张混合的气味扑面而来。
阁楼很矮,他得弯着腰。
光线从唯一的小窗户透进来,勉强照亮这片拥挤的空间。
旧家具、淘汰的电器、过季的被褥……角落里,果然放着一个暗红色的硬纸板箱,就是那种最常见的水果箱。
箱子上用马克笔写着模糊的“小雨物品”西个字,字迹是母亲的。
箱子不重。
他把它拖到窗户边,借着光打开。
最上面是几本高中课本,书页泛黄,边角卷曲。
一本《流星花园》的贴纸簿,彩色的贴纸己经有些褪色。
一个针线有些脱线的毛绒小熊。
还有几本带锁的日记本,锁孔都锈死了,估计钥匙早就丢了。
他一本本地拿出来,放在旁边。
箱底躺着一本深蓝色的硬壳笔记本,没有花纹,看起来比那些带锁的日记本要新一些。
他拿起来,随手翻开。
里面几乎都是空的。
一页,两页……连续几十页,都是空白。
就在他以为这根本就是个没用过的本子,准备合上时,目光扫到了最后一页。
靠近页脚的地方,有几道很深的划痕。
不是字,是印子,像是用很大的力气写字时,在下一页留下的凹痕。
他侧过本子,让光从斜面打过来。
凹痕在光影下变得清晰,组成了断断续续的笔画。
他找来铅笔,轻轻的斜画,显出留下的印子,他仔细辨认着。
是一个日期。
2003年7月17日,十年前,姐姐出事前三天……日期下面,是几行字:不安。
他约我晚上去河边。
必须去!
必须跟他说清楚。
还有李锐……后面就看不清了,林枫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李锐,他记得这个人!
姐姐的同班同学,话不多,学习成绩很好,警察当年也问过他话。
林枫上班后,曾经偷偷翻过姐姐的案卷档案。
案卷记录里写得明明白白,李锐那天晚上在学校上晚自习,有同学和老师作证,没有作案时间。
可姐姐的笔记本上,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记录?
“不安”?
“必须说清楚”?
晚上去河边?
楼下传来母亲收拾碗筷的声音,水流声,还有隐约的电视声。
一切都那么日常,那么平静。
可林枫捏着这本几乎空白的笔记本,这轻飘飘的几页纸,此刻重得他几乎拿不住。
他盯着那几行深深的压痕,看了很久。
然后,他合上笔记本,把它小心地放进自己随身带来的双肩包最里层。
他搬着空箱子走下阁楼。
母亲正在擦桌子。
“收拾好了?”
周桂兰问。
“嗯。”
林枫点点头,“没什么要紧的,我都处理了。”
“也好。”
母亲像是松了口气,转身继续擦桌子,背影显得有些佝偻。
林枫坐在客厅沙发的中央,打量着这间老屋,吊顶上的射灯,也因为年代久了,偶尔明明灭灭,这个家,很快就要属于别人了。
关于姐姐的一切痕迹,似乎也要被彻底抹去。
除了他包里那份无声但沉重的证言。
他得弄清楚,十年前那个晚上,河边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