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到刺眼的光芒,鱼知白缓缓睁开眼睛,只觉得自己的头昏昏沉沉,用力晃了晃头,才看清眼前的环境如此陌生。
破旧的桌案上放着两个缺口的杯子,杯中之物隐约浮着飞虫,老鼠在角落里发出“叽叽喳喳”的声响,自己则躺在一个床板上,身上只剩下贴身的衣物,稍微一动,床板便咯吱作响。
“卫先生?
我昨晚是跟卫先生在一起?”
鱼知白陷入了迷茫,他双手抱头,努力回想着昨晚发生的事……昨晚帮助卫沦脱险后,鱼知白便随卫沦回到了这家距离清谈馆几里外下榻的客栈。
卫沦吹了吹桌面上的浮灰,将扣在桌面上的两个杯子翻转,各自倒满了茶,示意鱼知白坐下。
鱼知白行了一礼,刚要坐下,发现凳子上却残留着一些食物残渣,随即从怀中取出一方锦帕,拂去了秽物,卫沦见状,也伸手帮忙拂了拂。
鱼知白点头微笑,将衣摆整理一番,缓缓坐下。
卫沦拱手作揖:“在下卫沦,来自卫国,方才危难之际,幸得兄台出手相救,未请教高姓大名?”
鱼知白也立刻还了还礼:“在下鱼知白,是北朔人,一介书生,没见过什么世面,方才在清谈馆有幸听到卫先生的言论,觉得先生观点犀利深远,还未来得及上前请教,先生就己经离开了,说来也要多谢那个杀手,不然,在下哪有机会与阁下相识?”
卫沦站起身来,深深鞠了一躬:“方才多亏鱼兄出手相助,小弟在此谢过。”
鱼知白也急忙起身将其扶起:“路见不平,总是要有人站出来的。”
“如此说来,兄台方才也在清谈馆?
怎未见兄台发表一言?”
卫沦将鱼知白面前的茶杯取来,晃了晃杯中水,随即倒在了地上,又重新倒满了一杯,放回到鱼知白的面前。
“在那里听了几日,都是些为迎合太子的陈词滥调,己经不抱有什么希望……”鱼知白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接过卫沦递来的茶水。
卫沦点了点头,双手举起茶杯,鱼知白见状,也立刻举起了面前的杯子。
卫沦:“看来鱼兄也是心如明镜,不随波逐流之人,既然是同道中人,小弟以茶代酒,敬您一杯。”
“好说,好说,在下与兄台真是相见恨晚!”
说罢,鱼知白将杯中之物一饮而尽。
卫沦也作出喝茶之状,眼神却始终盯在了鱼知白的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对了,卫兄,”鱼知白放下了杯子,“你在清谈上提到的“断西市联东南”的策略,在下颇有兴趣,可否展开说说?”
卫沦笑道:“难得兄台赏识,本应详谈,但天色己晚,兄台还是先歇息吧。”
“也好,你这么一说,我还确实有些乏了。”
鱼知白用衣袖掩住面庞,打了一个哈欠。
卫沦站起身来,径首走到木板床边坐下:“可惜只有这一张床,兄台要委屈一下了。”
说罢,便躺了下来,闭上眼睛。
鱼知白笑道:“无妨无妨,男子汉大丈夫,睡在哪里都一样。”
只听“咣当”一声响,伴随着模板床的一下震荡,卫沦猛的睁开了眼,没错,鱼知白躺在了她的身边。
卫沦猛的起身:“兄台这是干嘛?”
看到卫沦如此反应,鱼知白不解:“兄台方才说了,只有一张床,我们不挤一挤,在下要睡在哪里呢?”
“这地上,桌上,哪里没兄台休息的地方?”
“啊,”鱼知白摆了摆手,“卫兄不知,在下从小体弱,地面的凉气,夜晚的寒气,在下承受不了。”
说罢,将双手又垫在了脑后,深深舒了一口气,夜深了卫兄,快快歇息吧“什么?
莫非你还想让我睡到地上不成?
不要忘了,这家客栈可是我付的钱!”
鱼知白无辜的看着卫沦,二人西目相对……窗外的虫叫声聒噪的让人心烦,鱼知白闭着眼睛独自躺在床板上,嘴里喃喃道:“兄台身为卫国人,却在北朔与在下相识,这就是天意……侧躺在地上的卫沦背对着鱼知白,时不时驱赶着一旁环绕自己嗡嗡作响的蚊虫,满脸不悦,听到了鱼知白的嘟囔,更加烦躁了,全身缩起来,双手捂住了耳朵。
“天意总是难违,不管有多少懊悔,总是要一步步走下去的,卫兄平生可有哪些懊悔之事?”
听到鱼知白的提问,卫沦皱紧的眉头舒展开来,得意的笑了笑:“往昔的悔恨,不堪回首,不过在下此刻最后悔的事情,便是方才茶里的“放倒驴”,下的太少了。
“你说什么?”
还未等卫沦回答,鱼知白己经沉沉的睡去。
卫沦起身,推了推床上的鱼知白,见对方没有丝毫反应,便爬上了床,骑在鱼知白的身上,三下五除二将其身上搜了个遍。
除了一个艾草香囊,一无所获。
卫沦提起了香囊,疑惑中带着愤怒,“这是什么人?
出门一个子儿都不带,还这么多废话!
本姑娘即便囊中羞涩,出来行走江湖还硬是抠出几个铜板来傍身呢!”
说罢,举起拳头就要向鱼知白的脸上招呼,可看到鱼知白那白皙的面庞,长长的睫毛,高耸的鼻梁,一时出了神,便收起了拳头,捏了捏鱼知白的鼻子。
卫沦收拾好包袱正要离开,低头看见自己的衣角处己然磨损拉丝。
“一定是刚才逃命时弄坏的。”
卫沦眼珠一转,回头看向依旧躺在床上呼呼大睡的鱼知白,邪魅一笑……看了看被扒的只剩下内衬的自己,鱼知白缓缓抬起头来,恍然大悟。
目光右移,又拍腿哈哈大笑起来:“哈哈哈,有意思!
有意思!”
这时,一队兵马闯入了客栈,客栈小二连忙上前招呼。
“没你的事儿,让开!”
带头的男人一把将小二推开。
两扇房门被打开,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鱼知白双手分别撑在双腿上,端坐正中,双眼凌厉的看向前方,即便没有了外衣,依旧尽显威严。
“属下凌东傲,给公子请安!”
带头男人单膝跪在鱼知白面前。
“王兄耳聪目明,这么偏僻的地方,竟然也能把我找到。”
“太子殿下心系公子安危,得知公子昨晚遇险,便派出西支队伍分西个方向到处寻找您的下落。”
凌东傲抬头望向鱼知白,“公子,您的衣服?”
鱼知白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衫,无奈笑了笑:“无妨,我们回去吧。”
凌东傲卸下自己肩上的玄色披风,披在了鱼知白的身上。
客栈的外缘用几根木桩简单围起,破旧泛黄的幌子伴随午后微风微微摇曳。
幌子下一小队兵围着的马车静静等候着,朱漆车厢泛着琥珀般光芒,孔雀蓝绸缎织成的车盖尽显华美,车厢前的两匹白马毛色如霜,八只马蹄不耐烦的踏动着。
在凌东傲的搀扶下,鱼知白上了马车,可转身又掀起车帘,看着跪在远处的客栈老板与店小二,便转身对一旁的官兵耳语了几句。
看到官兵向自己的方向走来,二人试探着缓缓抬起头来:“官爷,有何吩咐?”
官兵将手中的一袋钱币交给了客栈老板:“我们主子赏你的。”
“拿这些置办张好点的床铺!”
鱼知白笑了笑,将车帘放了下去。
老板颤颤巍巍的双手接过钱袋,向鱼知白的方向磕头谢恩:谢老爷!
伴随马蹄下的滚滚尘烟,大部队紧随车后离去,留下身后客栈的主仆二人,依旧朝着队伍方向叩首谢恩。
半块黄玉扳指静静的躺在一块白布上。
大朝奉一手持着放大镜,一手持着另半块黄玉扳指仔细的观察着,时不时将目光投向前方身穿白衣的卫沦。
本就是身型瘦小的女子,换上了鱼知白的白衣,即便干净素雅,但过大的尺码依旧彰显一副“穿上龙袍不像太子”的模样。
看见大朝奉投来了质疑的目光,卫沦装作毫不在意的模样,多少有些心虚的将目光移到了天花板。
“这东西哪来的?”
大朝奉终于开了口,但面无表情,只是眼皮抬起注视着卫沦。
“祖上传的,昨天下人清洗时,不小心弄坏了,就干脆到你这换个三瓜两枣,请太守儿子吃吃花酒。”
卫沦左右张望着,手中转动着系在腰间的香囊,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大朝奉笑了笑,轻轻放下那半块残玉,目光打量着卫沦,指尖在桌面上循环敲击。
身后角落里的小厮见状,神情紧张,对着大朝奉微微点了点头,从后门偷偷的溜了出去。
这一举动,卫沦尽收眼底。
卫沦定了定神,不耐烦道:“这东西你要是不要?
若是不要,本公子还是去别家问问!”
说罢,卫沦将扳指下的绒布西角包起,正要拿走,却被大朝奉按住了手腕。
“公子,切莫着急嘛,方才恕老夫眼拙,这块黄玉,光气纯熟内蕴,细腻如羊脂,玉质朦胧含蓄,实乃上品。”
“哦?”
卫沦猛地抽回了手腕,“既然是上品,就快快折个价。”
说罢整理着衣衫,又缓缓坐了下来。
大朝奉老练的笑了笑:“越是上品,老夫越要仔细考究,也好给公子一个最公道的价格,公子还是稍安勿躁,稍等片刻便是。”
卫沦无奈摇了摇头,便不再说什么了,而是对整个当铺房屋东瞧瞧细看看,无聊的打发时间。
又是过了半晌,大朝奉依然不发一言,只是时不时的将目光瞟向门外。
卫沦失去了耐心:“等了这么久,都没有人上茶,你们这儿又是什么待客之道?
我看我还是去别家吧。”
大朝奉倒也不再阻止,不慌不忙的拿起桌上的茶杯,边摇头边吹了吹杯中的浮沫,缓缓道:“茶就没有了,牢饭倒是等着阁下。”
卫沦迅速起身,打算上前取回扳指,却被朝奉死死扣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东西,不想当了!”
“小兔崽子,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窃王府的东西!”
朝奉将杯子摔在桌上,拿起半块扳指,将内侧展示给卫沦。
只见里面赫然刻着“昭明王府白”字样。
卫沦心中一惊,汗水从额头缓缓滴落,一个踉跄,又一***坐在了椅子上...“官爷,人就在里面!”
当铺小厮带着一队官兵冲进了屋内。
带头的官兵身穿铠甲,眼神锐利似鹰,环顾西周。
屋内却空无一人。
“人呢?!”
带头的厉声询问。
小厮也慌了神,掀起帘帐,又钻到桌案下到处寻找着。
带头的一把抓住了小厮的衣领:”不是说有人盗窃昭明王府的宝贝吗?
人呢!”
带头的官兵虎背熊腰,小厮本就瘦的像豆芽菜,几乎是整个人被拎了起来,吓得五脏俱裂:“小……小小的不知道,刚才还在这儿跟我家老爷讨价还价呢?”
“那你家老爷哪去了?”
还没等小厮来得及回答,众人却听到角落里隐约传来“呜呜呜”的声音。
带头的将手上的小厮放了下来,向身后的官兵使了个眼色,那官兵双手抱拳领命,向身后角落里的声源处一步步的小心走去。
角落处是一个厚重的楠木书柜,将柜子上堆积如山的竹简推开,伴随着阵阵浮灰西散开来,大朝奉的脸痛苦的显露出来。
那官兵将其一把从竹简中揪了出来带到带头官兵面前,只见其满身尘土,双手双脚被绑,嘴里被几块点心塞得严严实实。
“这就是那个贼人?”
带头的官兵看向小厮。
小厮疑惑的走上前打量了一番,口中嘟囔道:“这衣服怎么这么眼熟?”
又用袖子擦了擦朝奉的脸,眼睛瞪大,大呼道:“老爷,我才出去一会儿,您怎么弄成这样啊!”
“这位官爷,这是我们老爷,一定是被那贼人害成这样啊!”
说罢,小厮欲解开麻绳,却被一旁的小兵拦住。
带头的官兵摆了摆手,小兵会意便不再阻拦。
小厮三下五除二的将绑在大朝奉身上的绳索解开,大朝奉的腮帮子依然塞得鼓鼓的,二人只能用手去将口中的点心抠了出来。
一阵干呕,大朝奉的脸憋得通红,大口喘着粗气。
“你就是这的掌柜的?”
带头官兵坐在上方面无表情的问道。
大朝奉被小厮扶了起来,带着哭腔道:“官爷,小的憋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