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消失在雨幕的煤球苏晚的画笔在画布上悬了足足五分钟,最终还是没能落下。画布中央,
一团用赭石、墨黑与浅棕调和的色块歪歪扭扭,本该圆润可爱的猫脸被画得线条凌厉,
连带着本该柔软的猫爪,也被她无意识地描成了锋利的弯钩。阳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
在画布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可这温暖的光线,
却照不进她眼底的阴霾——今天是煤球走丢三周年的日子。三年前的那个雨天,
像一场挥之不去的噩梦,牢牢刻在苏晚的记忆里。那天是九月初七,
城郊的“溪山画苑”举办青年画家联展,苏晚作为参展者,特意带着煤球一起去。
那时的煤球才八个月大,是只巴掌大的狸花猫,毛色是墨黑底混着浅棕纹路,
像有人把揉碎的煤块和晒干的栗子粉搅在了一起,苏晚便顺口给它取了“煤球”这个名字。
它脖子上挂着苏晚亲手缝的草莓布项圈,项圈末端缀着颗小银铃,走一步响一下,
清脆的铃声混着它软糯的“喵呜”声,成了苏晚那段日子最治愈的背景音。
画苑的休息区有一排藤椅,苏晚把煤球放在最里面的椅子上,
又给它铺了块自己的小方巾:“乖乖待着,姐姐去停车场拿个文件,十分钟就回来。
”煤球用小脑袋蹭了蹭她的手心,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依赖,还伸出粉嫩的小舌头,
轻轻舔了舔她的指尖。可就是这十分钟,成了天人永隔般的漫长。等苏晚拿着文件跑回来时,
藤椅上空空如也。方巾被风吹到了地上,沾了些泥点,只有那颗小银铃掉在青石板上,
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泡得发亮,风一吹,发出细碎又可怜的声响,像煤球在委屈地叫她。
“煤球——”苏晚的声音瞬间炸开,却很快被哗哗的雨声吞没。她疯了一样在画苑里跑,
香槟色的裙摆沾满了泥点,白皙的手指被路边的灌木丛划出道道血痕,
从错落的画架间跑到蜿蜒的石板路,
再到画苑外围的铁丝网前——终于在一处被风刮开的破洞旁,
看到了几根沾着雨水的狸花猫毛,还有半片被勾破的草莓项圈布料。
苏家动用了所有能调动的资源。私人侦探、监控排查、甚至联系了市政部门,
调来了老城区所有的道路监控。画面显示,煤球跟着一只蓝紫色的凤蝶跑出了铁丝网,
可再往外就是纵横交错的老城区小巷——那些巷子像蛛网一样密集,又像迷宫一样幽深,
煤球的小身影钻进一条窄巷后,就彻底消失在了监控盲区里。苏晚在老城区转了整整一个月。
她穿坏了三双平底鞋,每天把面包掰成碎渣撒在巷口,
夜里就缩在煤球最后出现的那条巷子的纸箱里,裹着一件薄外套等它回来。有好几次,
她听到流浪猫的叫声,都会立刻冲出去,可每次看到的,都不是那只熟悉的狸花猫。
直到有一天,她在巷口发现了一只被车撞死的狸花猫幼崽,尸体已经僵硬,
她抱着那具冰冷的小身体,坐在雨里哭了整整一个下午,最后是管家张叔把她强行抱回了家。
“小姐,该吃晚饭了。”张妈的声音从画室门口传来,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
她端着一个白瓷餐盘走进来,盘子里是香煎鳕鱼和奶油蘑菇汤,都是苏晚从前最爱吃的。
可苏晚只是瞥了一眼,就移开了视线——煤球在的时候,总喜欢跳上餐桌,
用小爪子扒拉她的盘子,苏晚每次都会把鳕鱼撕成小块,喂给它吃。视线落在窗台,
那里还放着煤球的猫窝。那是苏晚亲手编的藤窝,里面铺着她的旧羊绒围巾,柔软又暖和。
可煤球以前总不爱睡,宁愿霸占她书房那张意大利进口的真皮沙发,把肚皮摊开,
四脚朝天晒太阳,偶尔还会打个小呼噜,把苏晚的画纸踩得满是爪印。“张妈,
你说煤球会不会还记得我?”苏晚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划过画布上模糊的猫形轮廓。
张妈叹了口气,走到她身边,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傻孩子,煤球那么黏你,
怎么会不记得?它肯定是在哪儿迷路了,说不定哪天就自己跑回来了。”苏晚扯了扯嘴角,
没说话。她知道这只是安慰。城市里每天都有走失的宠物,能被主人找回来的不足百分之一。
这三年,她的画风格也变了。从前她偏爱明亮的色彩,画布上总是阳光、鲜花和温暖的家,
可现在,她的画里多了许多深色的阴影,角落里总藏着一只模糊的猫形轮廓。
画廊的老板说她的画更有“深度”了,朋友们也说她的作品多了“故事感”,
只有苏晚自己知道,那是她不敢言说的思念,是刻在骨血里的遗憾。最近半个月,
苏晚总觉得有人在跟踪自己。楼下那辆黑色大众轿车已经连续出现了六天。
它总是停在小区对面的路边,车窗贴着最深色的膜,无论白天黑夜,都静悄悄的。
每次苏晚从落地窗看向它,车里的人都会立刻放下遮阳板,像是在刻意躲避她的视线。
起初她以为是错觉,直到昨天晚上,她去车库取画具时,
发现自己的车胎被人扎破了——轮胎上插着一根铁钉,钉尖朝上,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晚晚,下周的慈善晚宴别去了。”父亲苏振邦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眉头紧锁。
他是做地产起家的,这些年在商场上摸爬滚打,难免得罪人,“我已经让保镖队准备好了,
这几天你就在家待着,哪儿也别去。”“爸爸,我没事的。”苏晚摇了摇头,
把一杯热茶放在父亲面前,“那场晚宴是为流浪动物救助站筹款,我答应了主办方要捐画的,
不能失信。而且……”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我总觉得,煤球可能就在市中心,
说不定我能在晚宴上看到它。”苏振邦看着女儿眼底的期待,心里一阵发酸。
他知道苏晚这三年来有多苦,也知道煤球是她心里唯一的念想。最终,
他还是点了点头:“那好吧,但是必须让两个保镖跟着你,寸步不离。”晚宴当天,
苏晚穿着一身香槟色鱼尾裙,裙摆上缀着细碎的水钻,像把星光穿在了身上。
她挽着父亲的手臂走进铂悦酒店宴会厅时,水晶灯的光芒洒在她身上,
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可苏晚的心思根本不在这些赞美上,
她的视线不断扫过宴会厅的门口,
甚至留意着窗外的街道——那辆黑色大众果然停在酒店门口不远处,像一头蛰伏的野兽,
静静地盯着她。晚宴进行到一半,苏晚实在受不了这种被窥视的感觉,借口去洗手间,
想透透气。走廊里静得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壁灯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映得地面的大理石砖像镜子一样。她走到窗边,刚想推开窗户呼吸点新鲜空气,
后颈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眼前的光线开始扭曲,
意识渐渐模糊。在彻底失去知觉前,她仿佛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猫叫——细细的,
带着一丝焦急,像极了煤球小时候找不到她时,那种软糯又委屈的叫声。
“煤……球……”她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最后彻底陷入了黑暗。
2 老城区的黑色传说老城区的废弃钢铁厂,是这片“灰色地带”的心脏,
也是煤球的“王座”所在地。此刻,煤球正蹲在最高的一根生锈管道上。
管道直径足有成年人的腰那么粗,表面覆盖着厚厚的铁锈,可煤球趴在上面,却稳如泰山。
它的体型比三年前大了整整一圈,原本圆润的脸颊变得线条分明,下巴上的胡须又粗又硬,
像钢针一样。从前柔软的皮毛变得粗硬,墨黑的底色上,浅棕的纹路更加清晰,
只是添了些灰尘和划痕——那是三年来,它在老城区打拼留下的勋章。
它的琥珀色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像两颗燃烧的煤块,锐利地扫视着下方的“领地”。
钢铁厂的厂房里,到处都是废弃的机器零件和破旧的纸箱,几只流浪猫正蜷缩在纸箱里睡觉,
几只流浪狗趴在角落里啃着骨头,还有几只鸽子落在横梁上,梳理着羽毛。
这里是老城区所有流浪动物的“安全区”,是煤球用爪子和牙齿,一点一点打下来的地盘。
“老大,东边‘垃圾山’的那群野狗又来抢地盘了!”一只瘸腿土狗气喘吁吁地跑进来,
它的左前腿微微弯曲,跑动时会有些颠簸——那是去年冬天,为了保护一窝刚出生的小猫,
被“垃圾山”的野狗咬伤留下的旧伤。它叫阿黄,是煤球最早收服的“手下”,
也是它最信任的“左膀右臂”。煤球微微抬了抬下巴,尾巴尖轻轻一甩。这个动作很轻微,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阴影里立刻窜出三只矫健的狸花猫。它们的体型和煤球差不多,
皮毛油亮,眼神凶狠,耳朵尖上都有一道细小的疤痕——那是成为煤球“亲卫团”的标志。
这三只狸花猫是亲兄弟,当年被“垃圾山”的野狗追得走投无路,是煤球出手救了它们,
从那以后,它们就寸步不离地跟着煤球,成了老城区里最不好惹的存在。
“带二十个兄弟过去,”煤球的声音比普通的猫叫低沉沙哑,像是被砂纸磨过一样,
“别伤幼崽,把它们藏食物的地方掀了就行。”它的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一只动物的耳朵里。阿黄立刻领命,
转身对着身后的一群流浪狗低吠了几声——那是它们之间的“暗号”。
二十只身强体壮的流浪狗立刻站了出来,跟着阿黄,浩浩荡荡地朝着东边跑去。
煤球跳下管道,轻盈地落在一堆废弃的纸箱上。纸箱堆很高,可它落地时,
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它低头舔了舔爪子,动作优雅,却带着一种野性的力量。就在这时,
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模糊的画面——温暖的阳光,柔软的地毯,
一个女孩的手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顶。女孩的手上有淡淡的栀子花香,指尖温柔,
每次抚摸都会让它舒服得呼噜呼噜叫。女孩总喜欢把它抱在怀里,给它喂小鱼干,
还会对着它说话,虽然它听不懂,却觉得很安心。她叫它“煤球”,每次叫这个名字时,
声音都是软软的,像棉花糖一样。那是它丢失前的记忆。这些记忆像蒙着一层雾,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模糊。它只记得女孩的样子很模糊,
却记得她身上的栀子花香;只记得自己有过一个温暖的家,
却不记得家在哪里;只记得自己脖子上曾经挂着一个东西,上面有小铃铛,
却不记得那个东西是什么样子。它只知道,三年前的那个雨天,
它跟着一只漂亮的蝴蝶跑出了一个有铁丝网的地方,然后就迷了路。等它反应过来时,
已经身在一个陌生的小巷里,周围都是难闻的气味,还有几只凶巴巴的野狗对着它叫。
它害怕极了,想找那个女孩,却怎么也找不到。脖子上的那个东西也不见了,
只有一颗小银铃,还卡在垃圾桶的铁丝网上,发出清脆的响声。刚到老城区的那段日子,
煤球差点饿死。它习惯了每天定时定量的猫粮,习惯了干净的饮用水,
习惯了女孩温暖的怀抱。面对垃圾桶里发霉的食物和肮脏的雨水,它根本下不了口。有一次,
它饿了整整两天,实在受不了,想去垃圾桶里找吃的,结果被三只野狗围在了墙角。
野狗的体型比它大得多,牙齿锋利,对着它龇牙咧嘴,口水都流到了地上。
它被吓得缩在角落里,腿不停地发抖,以为自己快要死了。就在这时,
一只年迈的流浪猫救了它。那只老猫通体灰色,毛发凌乱,一只眼睛瞎了,
另一只眼睛却像鹰隼一样锐利。它叫灰爷,是当时老城区的“霸主”,
所有的流浪动物都怕它。灰爷只用了一爪子,就把最凶的那只野狗打跑了,
然后叼着煤球的后颈,把它带回了自己的“巢穴”——一个干燥的废弃地下室。“在这里,
善良是死路一条。”灰爷躺在稻草堆上,看着缩在角落里的煤球,声音沙哑,“想要活下去,
就得比谁都狠,比谁都能打。”从那天起,灰爷开始教煤球生存的法则。
它教煤球如何捕猎——如何悄悄靠近老鼠,
如何用爪子一击致命;教煤球如何打架——如何用牙齿咬住对手的要害,
如何用眼神威慑敌人;还教煤球如何辨别食物——哪些东西能吃,哪些东西不能吃,
哪些垃圾桶里的食物最“丰富”。煤球学得很快。它原本就比普通的流浪猫聪明,
又有着宠物猫少见的警惕和敏捷,没过多久,就成了老城区里小有名气的“狠角色”。
可它没有学灰爷的狠戾——它从不欺负幼崽,每次捕猎到食物,
都会分给那些老弱病残的流浪动物;遇到受伤的小动物,它会把它们带回地下室,
用舌头舔舐它们的伤口;甚至连那些被小孩弹弓打伤的鸽子,它都会带回“巢穴”,
给它们喂水喂食物。渐渐地,越来越多的流浪动物聚集到了煤球身边。
阿黄带着一群流浪狗来投奔它,说煤球“讲义气”,
跟着它有饭吃;三只狸花猫被煤球从野狗嘴里救下来后,就甘愿做它的“亲卫”,
寸步不离地保护它;就连仓库顶上的鸽子群,
也主动提出当“侦察兵”——因为煤球曾把一只被弹弓打断翅膀的小鸽子,
放在自己的稻草堆上养伤,直到它能重新飞起来。灰爷临终前,把煤球叫到身边。
它用没瞎的那只眼睛看着煤球,轻轻舔了舔它的额头:“我老了,守不住这片地盘了。以后,
这里就交给你了。”它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欣慰,“你比我更适合当老大,
因为你有狠劲,更有良心。”灰爷走后,煤球成了老城区新的“霸主”。它用三个月的时间,
打服了老城区所有不服气的流浪动物——东边“垃圾山”的野狗群,被它打得落花流水,
从此再也不敢越界;西边巷子的流浪猫团伙,被它收编,
成了它的“巡逻队”;就连北边菜市场附近的流浪猪,
也被它用“美食诱惑”其实是偷偷从菜市场叼来的烂菜叶拉拢过来,
成了它的“重装部队”。三年时间,煤球成了老城区的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