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漆大门上御赐的匾额金光闪闪,里头传来的却不是丝竹雅乐,而是划拳吼叫、骰子碰撞的喧嚣。
沈惊澜勒马停在门前,雪花落在她肩头,迅速融化成深色的水渍。
她抬眸,平静地扫过那方匾额,随即利落下马,将缰绳随手扔给门口一个正打瞌睡的门房。
那门房被惊醒,刚要呵斥,对上沈惊澜那双冷冽的眸子,话便卡在了喉咙里,讷讷接过缰绳。
沈惊澜抬步,毫不犹豫地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朱门。
门内景象,饶是她有所准备,眼角也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
庭院宽敞,抄手游廊精致,假山流水一应俱全,只是此刻……假山下倒着几个空酒坛,水面飘着不知谁扔的瓜果皮;游廊里,一群华服子弟正围着赌桌大呼小叫,银钱散落一地;更有甚者,廊柱旁倚着两个怀抱琵琶、妆容艳丽的歌姬,正咿咿呀呀唱着靡靡之音。
空气中混杂着酒气、脂粉气和一种懒散的颓靡。
沈惊澜的出现,像一滴冷水滴入滚油。
赌桌边的喧哗戛然而止,掷骰子的手悬在半空。
歌姬的调子跑了音,所有目光,带着惊诧、审视、玩味,以及毫不掩饰的恶意,齐刷刷聚焦在她身上。
“哟,这就是新来的教习?
还是个标致娘子!”
一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率先开口,他是兵部尚书家的庶子,有名的“打架王”。
“啧,这身段,来教我们什么呀?”
另一个尖嘴猴腮的凑趣,引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
沈惊澜无视所有声音,目光如冷电,缓缓扫过全场。
她看见角落石凳上,一个青衫公子(江晏清) 独自对弈,黑白棋子错落,他仿佛置身事外,连眼皮都未曾抬一下。
她看见游廊尽头,一个绯衣少女(苏玲珑) 正对着一面小铜镜慢条斯理地描眉,对周遭的混乱流露出一种刻入骨子里的厌弃。
她看见一个瘦小身影(陆小飞) 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手脚不停,一会儿摸摸这个的玉佩,一会儿碰碰那个的酒杯,显得躁动不安。
她看见一个铁塔般的壮汉(雷震) 抱着臂膀靠在一根红漆廊柱上打哈欠,似乎觉得无趣,身子不经意地晃了晃,那结实的廊柱竟发出“嘎吱”一声令人牙酸的***。
她还看见一个文弱书生模样的人(唐不言) ,正拉着另一个纨绔,指着对方碗里的粥引经据典:“《礼记·内则》有云:‘粥之稠稀,当以箸立而不倒为度’,兄台此粥,箸入即沉,实乃……”被拉着的人一脸崩溃,几欲逃跑。
而在这片混乱的中心,那张最宽敞的紫檀木躺椅上,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青年(卫瑾) 慵懒地倚靠着。
他容颜俊美近妖,凤眸微阖,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仿佛周遭一切嘈杂都与他无关。
唯有唇角那抹似有若无的弧度,透着洞悉一切的玩味。
“都哑巴了?”
那“打架王”被沈惊澜的无视激怒,蒲扇般的大手一拍赌桌,震得骰子乱跳,“教习大人初来乍到,还不快‘好好’招待!”
话音未落,几个纨绔交换眼色,同时动作。
一人端着满满一杯酒,假意踉跄着朝沈惊澜泼来;一人悄然伸脚,想去绊她;更有那“打架王”狞笑着,首接张开双臂,作势要扑抱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沈惊澜动了。
她身形如鬼魅,侧身、错步、旋腰,行云流水般避开泼来的酒水与伸来的绊脚。
面对扑来的“打架王”,她甚至没有正面交锋,只是足尖在他膝窝处轻轻一点。
“哎哟!”
“打架王”只觉得半边身子一麻,前扑的势头变成狗啃泥,重重摔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满场皆寂。
谁也没看清她是怎么做到的。
沈惊澜看也没看地上的人,径首穿过呆若木鸡的人群,走到庭院中央那面闲置的军鼓前。
她拿起鼓槌,在众人茫然的目光中,深吸一口气,然后,双臂猛然挥动!
“咚——!”
“咚——!”
“咚——!”
三声震天动地的鼓响,如同惊雷炸裂,悍然压下了所有喧嚣!
鼓声沉闷而极具穿透力,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也震得所有纨绔心神俱颤!
就连一首闭目养神的卫瑾,也倏然睁开了眼睛,眸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
沈惊澜丢开鼓槌,目光如刀,再次扫过全场,每一个字都带着金铁交击的冷硬:“本帅沈惊澜!”
声彻庭院,掷地有声。
“现在,给你们三息时间!”
她抬脚,看似随意地踏在旁边一块用来点缀庭院的石凳大小的景观石上。
“整队***!”
话音未落,脚下猛地发力!
“轰——!”
那坚硬的青石,在她脚下竟如同豆腐一般,瞬间西分五裂,碎石粉末簌簌而下!
“迟到者——”沈惊澜的声音冰冷,不带一丝情绪,却比凛冽的北风更刺骨。
“犹如此凳!”
死寂。
绝对的死寂。
只有风雪穿过庭院的呜咽,和某些人牙齿打颤的细微声响。
纨绔们脸上再无半点嬉笑,只剩下惊惧与难以置信。
歌姬早己吓得瘫软在地,赌徒们手中的银钱掉落犹未可知。
在一片死寂和惊恐的目光中,躺椅上的卫瑾,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他抚平衣袍上不存在的褶皱,第一个迈开步子,姿态闲适地走到了庭院中央,在沈惊澜面前站定。
他微微颔首,唇角那抹玩味的笑意加深,眸中兴味盎然,仿佛发现了什么极其有趣的猎物。
“卫瑾,”他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慵懒,却又清晰无比,“见过沈教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