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七点，城中村的空气里混杂着炒辣椒和劣质洗衣粉的味道。我拎着刚从菜市场砍价买来的半只鸡，穿过一线天的狭窄巷道，小心翼翼地躲避着楼上滴落的空调水。
我们的家，在握手楼的顶层，一个七平米的单间。一张床，一张桌子，一个摇摇欲坠的衣柜，就是全部。
推开门，沈淮正趴在桌上，借着一盏充电台灯的微光，修改他的毕业论文。听到动静，他抬起头，清瘦的脸上漾开一个温柔的笑，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让他看起来书卷气十足。
“回来了？”他起身接过我手里的菜，熟练地拿到公共水槽去清洗，“今天导师又夸我了，说我的论文数据模型做得特别好，很有可能会被评为优秀毕业论文。”
“那当然，也不看看是谁的男朋友。”我从背后抱住他精瘦的腰，脸颊贴在他因长期伏案而有些单薄的背上，“等你考上清大的研究生，我们就换个大点的房子，至少……要有独立的卫生间。”
“好。”他轻声应着，转过身，将我圈在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委屈你了，林未。”
我摇摇头，把脸埋在他带着淡淡皂香的白衬衫里。不委屈，一点也不。
我和沈淮，是大学里最出名的“贫困生情侣”。我们一起申请助学金，一起在图书馆啃干面包，一起在寒暑假打三份工。最穷的时候，两人分一碗泡面，他总是把唯一的半根火腿肠留给我。
所有人都觉得我们苦，但只有我们自己知道，那段日子有多甜。因为我们有彼此，有共同的目标，有对未来的无限憧憬。我们相信，只要我们足够努力，就一定能在这座钢铁森林般的城市里，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今天是他的生日，我花了半个月兼职的工资，给他炖了这锅香菇鸡汤，还奢侈地在路边花十块钱，买了一支蔫蔫的红玫瑰，藏在身后。
鸡汤的香气很快溢满了小屋，我们在吱呀作响的桌子前坐下，桌子中央，那支被我插在玻璃瓶里的玫瑰，努力地绽放着。
“生日快乐，沈淮。”我把汤碗推到他面前，“快许个愿。”
他闭上眼，双手合十，睫毛在昏暗的灯光下投下淡淡的剪影。几秒后，他睁开眼，目光亮得惊人：“我希望，我们能永远在一起。我希望，我能尽快给你一个真正的家。”
我的眼眶有些发热。我知道，这个男人，是我愿意用一生去守护的珍宝。
饭后，他拿到了清华大学研究生院的录取通知书，电子版的。我们俩抱着手机，激动得又哭又笑。七年的相濡以沫，终于看到了第一缕曙光。
他抱着我，在狭小的房间里转圈，像是抱着全世界。
“林未，林未！”他一遍遍地喊我的名字，“我们成功了！我们终于要熬出头了！”
我笑着点头，泪水却不争气地滑落。是的，我们成功了。我们用青春和汗水，浇灌出了最美的果实。
那天晚上，我们依偎在小床上，规划着未来。他说，等他读研了，有了项目补贴，我就不用那么辛苦了。他说，等他毕业了，进了顶级的研究所，我们就在北京买一套小小的房子。他说，他要在那间房子里，给我种满阳台的玫瑰。
我枕着他的手臂，听着他对未来的描绘，心中一片安宁与甜蜜。
我以为，这就是我们故事的走向。贫穷但坚韧的爱情，终将战胜一切，迎来圆满的结局。
我不知道，这份录取通知书，不是幸福的开篇，而是一张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冰冷的入场券。
而我，即将被无情地，驱逐出场。
第二天下午，我接到一个陌生电话。对方的声音很客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感，说是一位姓江的女士想见我，地点在国贸顶楼的旋转餐厅。
我以为是诈骗电话，直到对方准确地说出了我的名字，以及沈淮的名字。
我怀着满腹疑虑，换上了衣柜里唯一一件还算体面的连衣裙，坐了一个半小时的地铁，来到了那个我只在电视里见过的、金碧辉煌的地方。
餐厅里，悠扬的钢琴声流淌，落地窗外是整座城市的壮丽天际线。一个穿着香奈儿套装、妆容精致的女人，正优雅地端着咖啡。她看起来五十岁上下，但保养得极好，气质雍容华贵，眼神却像淬了冰。
她看到我，只是微微抬了抬下巴，示意我坐下。
“林小姐，初次见面。”她的声音和电话里一样，礼貌，但疏离，“我是沈淮的母亲，江岚。”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沈淮的母亲？七年了，沈淮从未提过他的家人，我只当他和我一样，是孤儿。他从未露面的母亲，竟然是这样一位……一看就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人。
“阿……阿姨好。”我紧张得手心冒汗，局促地坐在她对面。
江岚没有理会我的问候，她从爱马仕的皮包里，拿出了一张黑色的卡片，轻轻地推到我面前。那张卡，通体漆黑，只在角落里有一个小小的金色logo，我认得，那是百夫长黑金卡，传说中不限额的卡。
“这张卡，初始额度五千万。”江岚的声音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离开我儿子，别耽误他继承家业。”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
原来，电视剧里的狗血桥段，是真的。
我看着那张黑卡，又看了看江岚那张毫无表情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可笑。我和沈淮七年的感情，七年的相濡以沫，七年的同甘共苦，在她的眼里，就值这五千万吗？
“阿姨，”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颤抖，“您可能不了解我和沈淮的感情……”
“我不需要了解。”她打断我，端起咖啡呷了一口，姿态优雅得像在欣赏一幅画，“我只需要结果。林小姐，你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明白，你和沈淮，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他未来要接管的是一个市值千亿的商业帝国，他的妻子，需要的是能与他并肩作战的伙伴，而不是一个需要他耗费精力去扶持的……累赘。”
“累赘”两个字，像针一样刺痛了我。
我所有的骄傲和自尊，在这一刻，被她轻描淡写地碾得粉碎。
“在您眼里，我和沈淮的爱情，就是一笔可以交易的买卖吗？”我红着眼眶问她。
江岚终于正眼看了我一下，那眼神里，带着一丝近乎怜悯的审视：“爱情？林小姐，爱情是这个世界上最廉价的东西。它不能帮你支付房租，不能让你的履历变得光鲜，更不能让你在沈家的董事会上，有任何话语权。你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弱者在现实面前，唯一的、也是最无力的自我安慰罢了。”
她顿了顿，身体微微前倾，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我不是在跟你商量。我是在通知你。拿着这笔钱，你可以去留学，去创业，去开始一段属于你自己的、崭新的人生。这对你来说，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的结局。否则……”
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警告，不言而喻。
窗外的阳光，明亮而刺眼。但我却感觉，自己仿佛坠入了一个冰冷刺骨的深渊。
江岚，用最优雅的方式，对我进行了一场最残忍的“价值清算”。她告诉我，我，林未，连同我引以为傲的爱情，在这个真实的世界里，一文不值。
我看着那张静静躺在桌上的黑卡，它像一个黑色的漩涡，要将我所有的信念和坚持，都吸进去。
我的手，在桌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指甲，深深地陷进了肉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