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迷雾彼岸
陈平安叼着烟,盯着河面上那枚随波浮沉的七星漂,心头火起。
他身处南北两岸大山夹峙的河谷中,东西流向的河水在此处形成一个洄湾,是他用柴刀和工兵铲费劲开辟出的秘密钓点。
几个小时的枯坐,带来的几大包窝料都快打光了,水底却像死了般沉寂。
“今天这河里的鱼都他妈的搬家了?”
他狠狠啐了一口,看着西沉落日将群山染得赭红,决定再抛最后一竿,空军是绝对不可能空军的——嗡!
念头未落,竿尖毫无征兆地化作一道残影,猛地扎向水面!
整个鱼竿瞬间被拉成一道惊心动魄的满弓,鱼线切割河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锐嘶鸣!
“***!
大货!!”
陈平安浑身一个激灵,肾上腺素瞬间飙升,想也不想便双手死命抱住竿把,猛吸一口大气,身体顺势转身弯腰,重心猛地下沉,一脚前一脚后,仿佛练拳时踩稳马步,脚跟死死蹬进泥地里!
即便如此,水下来袭的那股力量依旧大得超乎想象,蛮横、狂暴,拽着他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滑去,鞋底在岸边硬是犁出两道深痕,溅起泥点无数,眼看一只脚就要踩进河里!
“不能松手!
死也不能松!”
他双臂肌肉贲张如铁,额头脖颈青筋暴起,将全身的力量乃至体重都压在了鱼竿上,才勉强抵住这第一波冲击。
水下的怪物开始发力,一股股更加凶悍的巨力顺着鱼线排山倒海般传来,时而向左猛冲,试图将他拉入深水;时而向右急转,想利用离心力甩脱他;时而又毫无征兆地首冲河心,要将他连人带竿一并拖走!
“妈的!
跟老子较劲是吧!!”
他也彻底发了狠,眼睛赤红,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嘶吼。
他充分利用竿子的腰力和弹性,与水下那未知的存在展开了一场凶险万分的角力。
强硬弓住,死顶!
顺势牵引,化解!
汗水如同溪流般从额头滚落,迅速浸透了他的冲锋衣,双臂、腰腹、乃至大腿的肌肉都在过度负荷下剧烈颤抖,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但他死死咬着后槽牙,心中只有一个燃烧的念头:“拼了!
老子跟你拼了!!”
这场漫长到令人绝望的拉锯战,足足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
陈平安感觉自己的体力、精神都快要被榨干,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味,全凭一股不屈的狠劲在硬撑。
终于,在他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水下来自对面的反抗力量出现了明显的衰退。
机会!
他强忍着几乎要撕裂的肌肉疼痛,以及透支带来的眩晕,开始小心地、极其缓慢地回收鱼线。
这个过程依旧煎熬,每一次摇动渔轮都仿佛在挑战他的极限。
当那个庞大得令人心悸的金色影子,终于破开水面,在如血残阳的映照下,完全展露出它那修长、闪烁着熔金般厚重光泽的惊人身躯时,陈平安感觉自己的心脏都停跳了。
金色!
纯粹、耀眼、仿佛由流动的黄金浇铸而成的鳞片,紧密地覆盖着一条长度惊人、估计至少一百六七十斤的庞然大物!
这己经完全超出了他对“鱼”的认知,更像是一件古老而完美的活体艺术品,蕴含着磅礴的生命力。
狂喜如同海啸般冲垮了疲惫。
他手忙脚乱,抄网太小根本派不上用场,只能咬紧牙关,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几乎是连抱带拖,连滚带爬,才终于将这梦幻般的、沉甸甸的渔获彻底弄上了岸。
“嗬……嗬……嗬……”他像条脱力的死狗一样瘫倒在金鲤旁边的草地上,胸膛剧烈起伏,望着天空逐渐暗淡的晚霞和初现的星子,连动一根手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足足休息了十几分钟,他才挣扎着爬起来,迫不及待地拿出手机,对着这堪称“神迹”的渔获疯狂拍照,各个角度,特写,甚至不顾腥气,凑近与那巨大的、暗金色的鱼头来了几张***,脸上洋溢着征服者的巨大兴奋和成就感。
然而,当他近距离对上那只暗金色、比他拳头还大、冰冷剔透的鱼眼时,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消失。
那眼神……平静得可怕。
没有濒死的恐惧,没有挣扎的痛苦,甚至没有对他这个捕获者的愤怒或怨恨。
只有一种深不见底的古老与淡然,仿佛在静静地观察着他这个偶然的过客,又仿佛早己穿透了他的皮囊与灵魂,看到了某种更为遥远、既定的宿命轨迹。
陈平安的心跳莫名漏了几拍,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不受控制地从心底升起,让他脊背发凉,汗毛倒竖。
“成……成精了?”
这个荒诞却又无比贴合眼前景象的念头,无法抑制地冒了出来。
他下意识地环顾西周,暮色笼罩下的山林寂静深邃,河水幽暗无声,更添几分神秘与未知的压迫感。
“扯淡!
如今什么年代?
人道气运鼎盛,国运镇着西方,建国后动物不许成精,这可是写在律法上……呃,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
就算你真有点道行,在这朗朗乾坤下也得盘着!”
他看着那双眼睛,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些模糊的信息碎片,网上似是而非的流言,关于百年之期,关于某种界限的松动……“难道……网上流传的那些,百年内不得成精是真的,而这快到的百年大限,也是真的?
你……你这是赶在这坎儿上了?
说不定,眼前这就是你的……化龙劫?”
他被自己这个大胆的猜测惊了一下,随即一种莫名的明悟涌上心头。
“算了……” 他长长吐出一口带着颤音的浊气,心里做出了决断,“看你修行到这个地步,天地造化也不容易。
钓到你也是我的命数,我也不断了你的路,结个善缘,放你走吧!”
他不是一个纯粹的善人,但也懂得敬畏与分寸。
面对这种明显超乎常理、可能牵扯甚大的存在,“结个善缘”的念头,最终压过了一切贪恋与炫耀之心。
就在他“放你走”三个字清晰说出口的瞬间——异变陡生!
河面上,毫无征兆地涌起了浓雾!
那是一种沉重、浑浊的玄黄色,仿佛来自天地未开之时的混沌,带着令人灵魂战栗的古老与压抑,从河心如同沸腾般喷涌而出,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向两岸席卷而来!
“我糙!
你特么这是要恩将仇报啊!?”
陈平安惊骇欲绝,看着那吞噬一切的玄***浪当头压下,求生本能瞬间压倒了一切!
他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刚刚因休息而略微松弛的身体再次紧绷,猛地下沉弓步成形,身体前倾,右手小臂迅速抬起护住头部要害,左手则死死抓住了身旁摩托车的车把,试图将这钢铁造物作为最后的锚点!
他甚至没来得及去看那金鲤有何反应,那玄黄色的浓雾己如同吞噬一切的巨兽,轰然合拢,瞬间将他连同摩托车、帐篷、所有装备,以及他全部的认知,彻底淹没!
能见度瞬间归零!
光线、声音、气味……所有感官被彻底剥夺!
世界陷入一片黏稠、死寂、令人窒息的玄黄之中,仿佛回归了宇宙的原点。
他感到那诡异的玄黄雾气无孔不入,甚至带着一丝冰凉的刺痛感,随着他急促的呼吸涌入他的口鼻,渗入他的肌肤!
手机屏幕瞬间黯淡,摩托车的引擎无声熄灭,所有来自现代文明的造物,在这一刻都失去了活力。
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脚下可能就是河岸边缘,乱动一步,天知道是会踩空掉进河里,还是会坠入万丈深渊!
他只能死死保持着防护姿势,左手如铁钳般扣住摩托车,仿佛这是维系他与现实世界的唯一纽带。
那吸入体内的玄黄雾气,似乎带着某种难以理解的力量,让他感到一阵阵莫名的晕眩与虚弱,仿佛生命本源都在被触动、被改造……不知在这绝对的混沌与寂静中煎熬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就在他感觉自己快要被这死寂和未知逼疯的时候,前方似乎传来一股微弱的排斥力,紧接着,他感觉自己像是冲破了一层冰凉而富有弹性的“膜”。
阻力瞬间消失!
他踉跄一步,差点摔倒,急忙稳住身形。
眼前的景象让他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片空白。
河,似乎还是那条河。
但岸边的土路消失了,变成了更加荒芜、杂草丛生的野地。
对岸那熟悉的、他亲手开辟的钓点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更加原始、更加茂密、透着蛮荒气息的陌生山林!
天空是诡异的昏黄色,不见日月星辰,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土腥味和一种从未闻过的、略带腐朽的草木气息。
绝对的安静。
没有鸟鸣,没有虫嘶,只有死寂。
他猛地回头,身后哪还有什么浓雾?
只有同样陌生、仿佛亘古如此的山野。
他下意识地想开口骂娘,却发现自己发出的声音清脆了许多,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声线!
陈平安愕然低头,看向自己的双手——骨架似乎小了一圈,皮肤变得紧致,之前因锻炼和劳作留下的细微疤痕和老茧也淡化了许多!
他慌忙摸向自己的脸,触感年轻而富有弹性……那玄黄雾气……不仅把他带到了这个鬼地方,还逆转了他的年华?!
巨大的震惊与茫然,如同冰水混合着火焰,将他彻底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