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夜伪面

第一段：死亡序章雨砸在临州大学实验楼的玻璃穹顶上，像无数冰冷的手指在敲打棺材盖。

晚上十一点零七分，心理学系顶楼的生物电反馈实验室还亮着惨白的灯。

林默把最后一份被试者脑波图谱塞进文件夹，指尖残留着纸张粗糙的触感。

空气里有股挥之不去的味道——消毒水、旧书籍，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像铁锈混着腐烂的橘子皮。

他总是能闻到别人闻不到的东西，一种令人作呕的天赋。

“李教授，数据归档好了。”

林默的声音在空旷的实验室里显得很轻。

他看向实验台那边。

李振国教授背对着他，站在那台庞大的“神经元共鸣仪”前。

银灰色的金属外壳映出他微微佝偻的身影，花白的头发在顶灯下像一团蓬乱的绒线。

仪器正面，十几面屏幕幽幽地亮着，滚动着复杂难明的波形和数据流。

教授正聚精会神地盯着其中一面屏幕，上面几条猩红色的脑波曲线像垂死挣扎的蛇一样剧烈地扭动着、攀升着，几乎要顶破屏幕的上沿。

“嗯。”

李教授应了一声，没有回头，枯瘦的手指在冰冷的控制台上无意识地敲击着，发出轻微的嗒嗒声，节奏有些凌乱。

“小林，你先回吧。

我再核对几个关键参数……‘群体恶意’的传染峰值……太惊人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压抑不住的亢奋，又混杂着某种深沉的疲惫，像绷紧到极限的琴弦。

林默的目光掠过教授微颤的肩膀，落在那面异常的屏幕上。

那些猩红的线条让他胃里一阵翻搅。

又是这种数据。

最近几个月，教授的研究方向越来越偏执地聚焦在人类负面情绪的传导与放大上，尤其是“恶意”。

他称之为“群体潜意识暗流的能量图谱”。

林默收拾好自己的帆布包，黑色的包角己经磨损得发白。

他无意探究教授深夜独自研究的秘密。

他人的执念，与他何干？

他只想离开这间充满无形压力的屋子，回到他那个狭小但安静的单人宿舍。

“好的，教授。”

林默转身，皮鞋踩在光洁的环氧树脂地板上，发出轻微的回响。

他拉开门，外面走廊昏暗的灯光涌进来。

就在门即将合拢的刹那，他眼角的余光瞥见实验台靠近教授的那一侧，一点微弱的、转瞬即逝的银光，在仪器庞大外壳的阴影里闪烁了一下。

快得像幻觉。

冰冷的金属光泽。

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即头也不回地走入走廊的阴影中，沉重的防火门在他身后无声地滑闭，隔绝了实验室里惨白的光和仪器低沉的嗡鸣。

门合拢的轻响之后，走廊里只剩下他孤寂的脚步声，被窗外愈发急促的雨声吞没。

第二段：寂静与喧嚣三个小时后。

尖锐、持续的电铃声像一把冰冷的锥子，刺穿了凌晨两点宿舍楼死一般的寂静。

林默猛地从并不安稳的浅眠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撞击。

他睁开眼，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水渍痕迹，几秒钟后才意识到那催命般的噪音来自走廊的消防警铃。

不是演习。

空气里没有烟味，只有湿冷的雨气从没关严的窗户缝隙钻进来。

他坐起身，套上扔在椅背上的连帽衫，动作带着一种习惯性的迟滞和疏离。

拉开宿舍门，走廊里己经乱成一锅粥。

穿着睡衣的学生们惊慌失措地涌出来，脸上写满睡意和恐惧，互相推挤着，嘈杂的人声在狭窄的空间里翻滚、碰撞。

“怎么回事？”

“哪里着火了？”

“好像是实验楼那边！”

“天啊……”林默逆着人流，像一块沉默的礁石。

他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前。

隔着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一片的玻璃，远处心理学系实验楼的轮廓在夜色中狰狞。

顶楼的一扇窗户里，透出与周围黑暗格格不入的、混乱闪烁的红蓝光芒——那是警灯的颜色。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了一下，骤然收紧。

顶楼……生物电反馈实验室？

一种冰冷的预感沿着脊椎爬升。

他想起离开时那点诡异的银光，想起教授盯着屏幕时那近乎病态的专注。

混乱中，不知是谁撞了他一下，林默踉跄半步，扶住窗台稳住身体。

指尖触到冰冷的瓷砖，一种混杂着消毒水和焦糊味的气息猛地窜入鼻腔。

他胃部一阵痉挛，差点当场呕吐出来。

这不是火灾的味道。

这是……死亡的味道。

一种他童年时就刻入骨髓的、无法遗忘的冰冷气息。

他强迫自己站首，推开身边拥挤的人群，沉默而迅速地返回宿舍。

从床底拖出一个落满灰尘的小型急救箱，打开，里面没有药品，只有几副崭新的、加厚的橡胶手套。

他抽出一副戴上，冰凉的橡胶紧贴着皮肤，隔绝了外界，也隔绝了某些翻涌而上的记忆碎片。

他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叶，然后转身，重新投入混乱的、涌向楼梯口的人流。

目标明确：实验楼。

第三段：冰冷的现场顶楼实验室门口拉起了刺眼的黄色警戒线。

穿着制服的警察像沉默的礁石，阻挡着任何试图窥探的目光。

空气凝重得能拧出水，混合着仪器短路后的焦糊味、潮湿的雨腥气，还有一种更深的、属于终结的冰冷气息。

林默出示了学生证和助教证明，一个年轻警察皱着眉打量了他几眼，在对讲机里低声询问了几句，才不太情愿地撩起警戒线放他进去。

越过黄线的瞬间，那股混合了焦糊与冰冷的死亡气息如同实质般扑面而来，让他喉咙发紧。

实验室里灯火通明，惨白的光线将一切细节都暴露无遗。

庞大的“神经元共鸣仪”静静地矗立在中央，像一尊沉默的怪兽。

它正面那十几面屏幕此刻一片死寂的漆黑。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臭氧味，那是高压电击穿空气后的残留。

实验台前的地上，用白线勾勒出一个人形。

李振国教授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倒卧在那里。

他穿着常穿的那件灰色羊毛开衫，花白的头发凌乱地沾在地板上。

脸色是死寂的灰败，嘴唇微微张开，眼睛圆睁着，凝固着一种难以置信的巨大惊愕和深不见底的恐惧，首勾勾地“望”着冰冷的天花板。

他的右手向前伸出，五指扭曲地张开，似乎想抓住什么，却又徒劳无功。

左手则压在身下，小指以一种怪异的角度向外翻折。

两个穿着白大褂的法医正蹲在尸体旁低声交谈，戴着口罩，只露出毫无波澜的眼睛。

一个穿着深色夹克、身材敦实的中年男人背对着门口，正凝神观察着实验台后方被打开的配电箱。

他肩膀宽阔，站姿带着一种军人般的挺拔，夹克袖口处，一个与深色布料极不协调的、褪了色的粉色塑料小发卡，被仔细地别在那里，像一枚小小的勋章，又像一道无声的伤口。

林默的目光扫过整个现场。

没有打斗痕迹。

没有血迹。

没有闯入迹象。

一切都指向一场不幸的意外——一位醉心工作的老教授，在深夜独自调试高危设备时，不慎触电身亡。

太“干净”了。

干净得如同精心布置的舞台。

他的视线最终落回李教授圆睁的双目上。

那凝固的恐惧像冰冷的针，刺向他。

一股无法抗拒的冲动攫住了他。

他需要“看”清楚。

看看到底是什么，能让这位看透人心的智者，在生命的最后一刻，露出如此纯粹的、被深渊凝视般的恐惧。

趁着那个夹克男人转身向法医询问什么，背对着这边的空隙，林默像一道无声的影子，迅速而自然地靠近了那具冰冷的躯体。

他蹲下身，装作查看教授身下是否有遗漏的物品。

冰冷的死亡气息瞬间将他包围。

戴着加厚橡胶手套的右手，指尖隔着那层薄薄的屏障，极其快速地、蜻蜓点水般触碰了一下李教授那只向前伸出的、己然僵硬冰冷的手腕。

第西段：破碎的回响指尖触碰到冰冷皮肤的刹那——世界轰然倒塌！

像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掼入冰冷刺骨的深海，无数破碎的声浪、扭曲的光影、撕裂的感官碎片如同失控的洪流，蛮横地冲进林默的大脑！

视觉在尖叫： 视野剧烈地摇晃、旋转、撕裂！

惨白的灯光变成刺目的光斑，跳跃、爆炸！

一件熟悉的、灰色的、带着羊毛质感的衣角在混乱的视野下方边缘疯狂地晃动！

一个巨大的、冰冷的、闪烁着无情金属光泽的银色物体——像一把巨大的、畸形的钳子——在视野正中央急速放大，占据了他整个“视野”，冰冷得冻结灵魂！

那是死者最后聚焦的恐怖之物！

听觉在崩裂： 尖锐到超越人类承受极限的、持续的蜂鸣声贯穿耳膜！

在这令人疯狂的背景噪音中，一个嘶哑、扭曲、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无法置信的声音在绝望地呐喊：“为……什……么……？！”

声音在颤抖，被剧烈的电流噼啪声撕扯得支离破碎。

嗅觉在焚烧： 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如同无数颗苦杏仁在高温下瞬间烤焦焚毁的诡异气味，混合着浓烈的臭氧焦糊味，蛮横地灌满了他的每一个肺泡！

那是死亡的味道，是生命被瞬间气化的味道！

触感在冻结： 一股强大到无法形容的电流带来的极致麻痹和灼痛感，瞬间流窜过全身每一根神经末梢！

随之而来的是一种灵魂被瞬间抽离躯壳的、无边无际的冰冷和虚无！

“呃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痛苦闷哼从林默喉咙深处挤出。

他猛地向后跌倒，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后背撞在实验台坚固的金属桌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眼前一片漆黑，金星乱冒，剧烈的头痛像有无数根烧红的钢针在脑子里搅动。

胃里翻江倒海，他死死咬住牙关，才没当场呕吐出来。

“怎么回事？！”

那个穿着夹克、袖口别着发卡的男人——陈锋——猛地转过身，锐利如鹰隼的目光瞬间锁定了瘫坐在地、脸色惨白如纸、浑身抑制不住颤抖的林默。

他快步走过来，眉头紧锁，审视的目光扫过林默失焦的双眼和那只戴着古怪厚手套、正无意识痉挛着的手。

林默大口喘着粗气，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衣衫。

他抬起头，视线在陈锋严厉的脸上艰难地聚焦，嘴唇翕动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在刚才那混乱到极致的破碎洪流中，在那片被巨大银钳和刺目白光填满的死亡视野边缘……他捕捉到了一样东西。

半张脸。

一张模糊的、隐匿在仪器阴影和刺目光斑扭曲之下的……人脸轮廓。

一个嘴角，似乎……正向上弯起一个冰冷而诡异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