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的震动不是响铃，是贴在红木床头柜上的一种沉闷的、执拗的嗡鸣，像一只困在琥珀里的虫子，垂死挣扎。张弛的眼皮重得像挂了铅，勉强掀开一条缝，凌晨四点二十七分的光线，透过没拉严的窗帘缝隙，刀子一样割在视网膜上。他没立刻去摸手机，先是感受了一下身边的动静。
妻子林薇背对着他，呼吸平稳悠长，像是沉在很深的梦里。被子在她肩头勾勒出柔和的曲线，一缕头发散在枕头上，靠近他这边，带着淡淡的、他们用了好几年的那款洗发水的香味。
嗡——嗡——
手机不屈不挠。
张弛吸了口气，动作很轻地侧过身，尽量不带动床垫。手指摸索着，碰到了冰冷的金属外壳。屏幕的光在黑暗中亮起，刺得他眯了眯眼。是部门总监赵峰的微信语音电话。
这个点儿……
一股说不清是烦躁还是不安的情绪，像细线一样勒紧了心脏。他按了接听，把手机贴到耳边，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赵总？”
“张弛！赶紧来公司一趟！出事了！”赵峰的声音又急又冲，背景音里还有隐约的嘈杂，不像是在家里。
“现在？”张弛下意识地重复，脑子飞快地转，是哪个项目捅了篓子？最近在跟进的几个大单子，虽然压力大，但似乎都还在可控范围内。
“对！立刻！马上！”赵峰的口气不容置疑，“‘启明’那个项目的核心数据泄露了！对方公司凌晨发来质询函，老板雷霆震怒！所有参与项目的人，半小时内必须到齐！”
“启明”？张弛的睡意瞬间跑得一干二净，一股凉气从脊椎骨窜上来。那是公司今年押了重宝的战略项目，他作为技术骨干，投入了将近半年的心血。数据泄露？这可不是小事，搞不好是要坐牢的。
“我……我马上到。”他挂了电话，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轻轻坐起身，床垫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怎么了？”林薇的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含糊不清地问，身体动了动，但没转过来。
“公司有点急事，我得去一趟。”张弛一边低声说，一边蹑手蹑脚下床。地板冰凉，他趿拉上拖鞋，摸索着抓起扔在椅子上的衬衫和长裤。黑暗中，穿衣的动作显得有些笨拙和慌乱。
“哦……”林薇应了一声，似乎又睡了过去，或者只是不想多问。
张弛顾不上多想，匆匆系好皮带，抓起手机和车钥匙。走到卧室门口，他停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床上那个模糊的背影。窗帘缝隙的光正好落在林薇散开的那缕头发上，泛着一点暖棕色的光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比如“你再睡会儿”，或者“早上记得叫朵朵起床”，但最终什么也没说，轻轻带上了房门。
客厅里一片寂静。女儿朵朵的儿童房门关着，门把手上挂着一个她亲手做的、歪歪扭扭的晴天娃娃。张弛走过去，极轻地拧开门把手，推开一条缝。女儿小小的身体蜷缩在被子里，睡得正香，小脸红扑扑的。看到女儿，他心里的焦躁稍微平复了一点。他看了几秒，才小心翼翼地把门重新关好。
玄关的感应灯因为他走近而亮起，刺眼的白光。他换上皮鞋，鞋柜镜子里的男人脸色有些苍白，头发乱糟糟的，眼角带着疲惫的细纹。三十岁，明明应该是年富力强的时候，有时却觉得身体像台过度磨损的机器。
启动车子，驶出地下车库。凌晨的城市，街道空旷，路灯昏黄的光线被拉成长长的影子。他摇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试图吹散脑子里那团乱麻。数据泄露……怎么会？访问权限控制得很严，加密措施也到位。是黑客？内部有人搞鬼？他把自己在项目中的每一个环节都快速过了一遍，想不出哪里会出这么大的纰漏。
手机又震了一下，是部门群里赵峰在咆哮，让已经到的人直接去大会议室。气氛紧张得隔着屏幕都能闻到火药味。
他猛踩了一脚油门，车子在空荡的马路上加速。必须尽快赶到公司，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不仅仅是一个项目的问题，这关系到他的职业生涯，甚至更糟。后视镜里，家的窗口早已消失在楼群之后，那个亮着温暖灯光的巢穴，此刻感觉有些遥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