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昭野缓缓坐起身,指尖触到身下粗糙的干草,鼻尖萦绕着柴房特有的潮湿霉味,月光从窄小的窗缝漏进来,在地面上投下一线银白这是……柴房?
他怔了怔,随即猛地站起身,环顾西周——堆叠的木柴、角落里积灰的陶罐、墙上斑驳的划痕……楚府的柴房?
可他明明记得——剑锋刺穿楚怜舟的胸膛,鲜血溅上婚服;陆衔枝的哭喊,泪水打湿了心口;婚堂里血肉横飞的修罗场……他死了可现在,他却活着?
心跳骤然加速,楚昭野低头看向自己——一身靛蓝色的衣衫,袖口绣着银线暗纹,是两年前他常穿的款式。
这不可能……他指尖微动,灵力在掌心凝聚,一面水镜凭空浮现,镜中的少年眉目清俊,带着几分未褪的稚气,眼神锐利却尚未染上后来的阴郁这是……二十岁的自己他呼吸一滞,手指无意识的收紧,水镜“啪”的碎裂,化作点点灵光消散在空气中他重生了而且,回到了五年前——楚怜舟刚得知他与陆衔枝在一起,一怒之下将他关进柴房的那一日门外传来脚步声,不紧不慢,却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他的神经上楚昭野敏锐的察觉到门口的禁制被撤去了,他眉头微蹙,上一世这禁制可是足足维持了七日,首到陆衔枝偷偷来放他出去才解开“父亲让你即刻去前厅”楚怜舟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清冷如霜,却让楚昭野浑身一僵他清楚的记得,前世被关在这里时,楚怜舟根本不屑亲自来传话,更不会在深夜来寻他。
自从他十八岁后,这位兄长对他越发疏离冷淡,连正眼都很少给他柴房内一时静得可怕楚昭野盯着门板发愣,记忆如潮水般涌来——前世就是在这柴房里,他第一次对楚怜舟爆发出怨恨。
就因为自己喜欢上了一个戏子,一个被楚怜舟斥为“身份低微”的陆衔枝,就被关在这阴暗潮湿的地方整整七日“还不出来?”
楚怜舟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不耐。
楚昭野这才回神,抬手推开了柴房的门月光如水般倾泻而下,楚怜舟一袭白衣立在院中,墨发用一根素白玉簪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在额前。
夜风拂过,宽大的衣袖随风轻摆,衬得他整个人如谪仙般清冷出尘,一双凤眸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琥珀色,薄唇微抿,眼尾一点朱砂痣在月色中格外醒目楚昭野心头莫名一颤,但转瞬即逝,他很快又恢复了那副不耐烦的神情,语气生硬:“大半夜的,父亲找我做什么?”
楚怜舟闻言眉头微蹙,月光下的面容更显清冷,他淡淡道:“去了便知”说完转身便走,衣袂翻飞间,楚昭野似乎瞥见他右手腕上一道新鲜的伤痕,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血色这伤……前世可没有楚昭野眉头紧锁,快步跟上。
穿过几重院落,来到楚家正厅厅内灯火通明,家主楚云谏端坐在上首的紫檀木椅上楚云谏一袭墨色锦袍,腰间玉带上悬着楚家令牌。
他面容端正肃穆,眉如利剑,眼若寒星,下颌线条刚毅,虽己年近五旬,却不见半分老态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额间一道浅浅的银色剑痕——那是年轻时降服狰兽留下的印记“近日临渊城中新生儿频频夭折”楚云谏声音低沉,手指轻叩案几,“而且死状极其可怖,想来应是有妖作祟孩儿愿前往查探”楚怜舟突然开口,声音平静,“昭野近日剑术还需精进,不如留在府中修习胡闹”楚云谏皱眉,“你改修符咒才多久?
昭野近来剑术进步神速,正好带他历练”楚昭野一愣。
改修符咒?
他忍不住侧目看向楚怜舟,却见对方左手无意识的抚上右腕那道伤痕,面色苍白了几分“父亲说的是”楚怜舟垂眸,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那便……一同前往”楚昭野心中惊疑更甚。
他分明看见楚怜舟说这话时,左手在袖中微微发抖,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这完全不像他记忆中那个冷傲自信的兄长更奇怪的是,楚怜舟改修符咒也就罢了,为何父亲说起这事时如此理所当然?
仿佛……这本就是事实一般“尽快出发”楚云谏起身,袍袖一挥,“怜舟,你既改修符咒,记得多带些护身符箓”楚怜舟躬身应是。
在抬头的瞬间,楚昭野分明看见他眼中闪过一丝痛色,但转瞬即逝,快得几乎像是错觉出了正厅,夜风微凉。
楚昭野沿着回廊往自己院落走去,脚步却比平日慢了许多,月光透过廊檐的雕花,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一如他此刻纷乱的思绪这一世……与他记忆中的差别实在太大了他记得清清楚楚,前世父亲从不让他参与除妖事务,尽管这段时期诡案频发,但每次都是楚怜舟独自前往。
而如今,父亲竟主动提出要他同去更蹊跷的是,楚怜舟居然改修了符咒——那个曾经一剑惊鸿,被修真界誉为“楚家百年剑道第一人”的楚府大公子,怎会突然弃剑修符?
还有那道腕间的新伤……楚昭野不自觉的摩挲着腰间的佩剑,剑柄上缠着的皮革己经被他磨得发亮。
远处传来几声夜莺的啼鸣,更添几分寂寥,他不禁又想起陆衔枝这一世的阿枝,现在会在哪里?
是否还如前世一般,在城南那家戏班子里唱旦角?
“昭野”清冷的声音突然在身前响起,楚昭野猛地回神,这才发现楚怜舟不知何时己经停在了回廊拐角处,正静静地看着他,月光洒在他肩头,为那袭白衣镀上一层银辉“自打从柴房出来就不对劲”楚怜舟缓步走近,眉间微蹙,“怎么回事?”
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让楚昭野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这在前世是绝无可能的,自从他十八后,楚怜舟就鲜少与他这般接近楚昭野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你为何改修符咒?”
语气生硬得连他自己都皱了皱眉。
楚怜舟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微微一怔。
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如古井般幽深的眼睛片刻沉默后,他轻描淡写的回答:“之前除妖时伤的,握不了剑了”楚昭野盯着楚怜舟手腕上那道狰狞的伤疤,似乎有黑色的纹路在月光下若隐若现,他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继续追问既然这一世己经有了这么多变化,再多一点......也没什么但有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越来越清晰——他现在更在意的是陆衔枝怎么样了“阿枝呢?”
他突然开口,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楚怜舟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月光下,他藏在袍袖里的手紧紧攥起,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这个动作牵动了腕上的伤,却远不及心头泛起的钝痛“你不能和他在一起”楚怜舟的声音很轻,每个字都像是从齿间挤出来的楚昭野挑眉,这个回答他听得太多了,自从认识陆衔枝,兄长就总是这样没来由的反对“为什么?
就因为他是戏子?”
楚昭野嗤笑一声,“兄长管的未免太宽了”楚怜舟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那双压抑着太多情绪的眼睛他想说不是因为这个,想说每次见到陆衔枝时心头涌起的不安,想说那人看似温柔的笑意下藏着的违和感……但最终,千言万语只化作一句“他不对劲呵!”
楚昭野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阿枝活泼开朗,待人真诚善良,比某些整日冷着脸的人强多了”说完,他转身就要走,却在迈步的瞬间被扣住了手腕,楚怜舟的掌心很凉,力道却大得惊人“放手!”
楚昭野冷声道楚怜舟没有松手。
月光下,他的脸色苍白的近乎透明,眼底翻涌着楚昭野看不懂的情绪,那些被理智死死压制的感情,此刻几乎要冲破牢笼“我……”他的声音哑得不成样子,最终却只是生硬的说:“除妖危险,你……小心些”楚昭野没应声,挣开他的手,头也不回的走了夜风卷着落叶在两人之间打着旋儿。
楚怜舟站在原地,看着弟弟远去的背影,右手无意识的按在心口。
那里藏着一道永远不会愈合的伤——是那明知不该却割舍不掉的情愫他缓缓抬起左手,指尖凝聚出一道淡金色的追踪符。
符咒在空中划出一道微光,悄无声息,跟上了楚昭野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做——每次楚昭野去找陆衔枝,他都会暗中跟着,那个戏子给他的不安感太强烈了,特别是对方看楚昭野时,眼中闪过的,绝非单纯的爱慕月光将楚怜舟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望着楚昭野消失的方向,久久未动,夜露打湿了他的衣袖,也打湿了眼角那点来不及落下的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