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砸在茶几上,屏幕瞬间炸开蛛网裂痕。“路觉,滚出去。”路远的声音像冰渣子,
刮着我的耳膜。他身后站着两个西装革履的同事,看我的眼神像看一块碍眼的抹布。
空气里还飘着刚才他们讨论升职的热乎气儿。我站着没动。地上是我刚擦过的地板,
光可鉴人。“听不懂人话?”路远猛地抓起桌上那瓶开了盖的啤酒,不是喝,
是狠狠掼在地上。棕黄色的液体混着泡沫,“哗啦”一声炸开,溅湿了我的裤脚。
碎玻璃像冰雹,噼里啪啦砸得到处都是。“滚!立刻!”啤酒顺着瓷砖缝蜿蜒流到我脚边,
冰凉黏腻。那两个同事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眼前摔的不是酒瓶,
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垃圾袋。其中一个人,我记得他姓李,还微微侧了侧身,
怕酒渍沾上他锃亮的皮鞋。喉咙里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涩。
我看着路远那张曾经让我觉得温暖,此刻却写满厌恶和不耐烦的脸。三年的情分,
比不上他升职路上的一个“污点”——我这个拿不出手的女朋友。“好。”声音干巴巴的,
像砂纸磨过木头。我弯腰,捡起摔在沙发边那个磨得边角发白的帆布包。没再看任何人,
抬脚,踩过那片狼藉的玻璃渣和啤酒,径直走向门口。脚底板传来被硌的轻微刺痛,
远比不上心口那块地方。门在身后“砰”地甩上,震得楼道声控灯都亮了。
深秋的夜风跟刀子似的,嗖嗖往单薄的卫衣里钻。我抱着帆布包,
像个孤魂野鬼在小区外的人行道上晃荡。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啤酒还是眼泪。真他妈冷。
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才想起晚饭还没吃。目光扫到街角那家24小时便利店,
亮堂堂的灯光在寒夜里像个温暖的诱惑。我裹紧衣服,拖着脚步挪了进去。暖风扑面,
带着关东煮和速食面的混合气味。我直奔泡面区,手指在货架上逡巡,
最后停在一盒最便宜的红烧牛肉面上。刚拿到手,肚子叫得更响了。“老板,结账。
”我把泡面放到收银台上,低着头去掏包里那个瘪瘪的钱夹。“稍等。
”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疲惫。我下意识抬头。
收银台后站着的不是印象中那个秃顶的胖老板。是个很高的男人,穿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
袖子随意地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鼻梁很高,下颌线清晰得有点锋利。他垂着眼,
正专注地扫码几瓶矿泉水。灯光落在他侧脸上,有种生人勿近的冷峻感。
这张脸……有点眼熟。我皱眉,努力在混乱的记忆里搜索。在哪见过?
男人似乎察觉到我的目光,抬眼看了过来。眼神很沉静,像寒潭的水。
他视线在我脸上停顿了一下,然后扫过我放在台子上那盒孤零零的泡面,
最后落在我沾着泥点和啤酒渍的裤脚上。我尴尬地蜷了蜷脚趾,感觉更冷了。“十二块。
”他把矿泉水袋子推过来。我赶紧掏出钱夹,里面只有一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递过去的时候,
手指有点抖。他接过钱,手指修长干净。找零的动作干脆利落。硬币落在我手心,冰凉。
“需要热水吗?”他把零钱递给我的同时,目光扫过我手里的泡面。“……谢谢。
”声音还是哑的。我没想到他会问这个。他指了指角落里的热水器:“那边。
”然后又低头去整理收银台上的东西,不再看我。我抱着泡面走到热水器旁,撕开包装,
倒调料包的手有点不稳,粉末撒出来一点。滚烫的热水注入纸盒,白色的水汽蒸腾起来,
模糊了眼前便利店明亮的玻璃窗。找了个靠窗的高脚凳坐下,我埋头,
小口小口地吃着滚烫的面条。又烫又咸,一路灼烧着食道滑下去,倒是驱散了一点寒气。
胃里有了热乎东西,麻木的身体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疲惫和酸痛。
窗外是沉沉的夜色和零星的车灯。“麻烦让一下。”那个低沉的声音又在身后响起。
我端着泡面盒往旁边挪了挪。男人提着一个挺大的便利店塑料袋,
里面装着水和一些面包饼干,另一只手里还拎着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纸袋,
看形状像是泡面或者自热饭。他径直走向门口。自动门“叮咚”一声打开,冷风又灌进来。
他走到停在路边的一辆车旁。不是我想象中的豪车,
是辆看起来很普通、甚至有点旧的黑色SUV。他拉开车门,把手里的东西放进去。
然后绕到车头,掀开了引擎盖。我隔着玻璃窗,看着他在寒冷的夜风里,微微弓着背,
对着黑黢黢的发动机舱皱眉。暖黄的便利店灯光只照亮了他半边身子,另一半隐在夜色里。
他站了足有五分钟,然后掏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他对着手机说了几句,
眉头皱得更紧,最后似乎有些烦躁地按掉了电话。发动机舱还是没合上。我吃完最后一口面,
把汤也喝干净了。暖意从胃里蔓延开,人也稍微活泛了点。目光又落回窗外那个男人身上。
他正靠着车门,手指捏着眉心,一副束手无策的样子。夜风吹动他额前几缕碎发,
那股子生人勿近的冷冽感被一种真实的挫败冲淡了。鬼使神差地,我端着空泡面盒站起来,
走到门口,推开了玻璃门。冷风瞬间包围了我。我走到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男人察觉到动静,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带着询问。“车……出问题了?
”我指了指敞开的引擎盖。声音还是有点紧。他点点头,语气带着点无奈:“嗯,突然熄火,
打不着了。”“方便看看吗?”我问。他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大概没料到我会这么问。
他侧身让开:“请便。”声音里听不出情绪。我走过去,
一股混合着机油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引擎舱里线路错综复杂,但布局还算规整。我凑近,
借着手机屏幕的光仔细看。
油路、电路……目光最终锁定在一个不起眼的银色小盒子上——保险丝盒。“有手电吗?
”我回头问他。他顿了一下,立刻走回驾驶座,很快翻出一个强光手电递给我。光柱打进去,
果然,一个标注着“燃油泵”的15A保险丝,中间那根细细的金属丝熔断了,断口发黑。
“保险丝烧了。”我指给他看。他凑近,顺着光柱看过去,眉头舒展开一些:“是这个?
能换吗?”“你这车备用的保险丝放哪了?一般都在保险丝盒盖板背面,
或者驾驶座旁边的小盒子里。”我把手电光移开一点,方便他看清楚位置。
他立刻去副驾驶储物格里翻找。很快就拿着几个不同颜色的小塑料片回来。“是这个吗?
”他递给我。“对。”我接过来,在一堆备用片里找出一个标着15A的蓝色保险片。
然后示意他递我一个小工具。他用手机屏幕照着,
我小心翼翼地把那个烧断的旧保险片夹出来,再把新的对准插槽,轻轻按下去。
“咔哒”一声轻响。“好了。”我退开一步,把手电和小工具还给他,“试试看。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那眼神有点复杂,我没看懂。他坐进驾驶座,拧动钥匙。
“嗡——”引擎发出一阵轻快的轰鸣,随即平稳地运转起来。车前灯也“唰”地亮起,
划破夜色。他熄了火,开门下车。引擎盖还开着,他走过去,“砰”地一声合上。
动作干脆利落。“谢谢。”他走到我面前,夜色里,他的身形显得很高大。语气是真诚的,
带着一丝如释重负,“帮了大忙。”“举手之劳。”我摇摇头,准备回便利店把泡面盒扔掉。
“等等。”他叫住我,然后弯腰从车里拿出刚才买的那个印着便利店logo的纸袋,
递给我。“?”“谢礼。”他言简意赅。我低头一看,袋子里是一盒自热米饭和一罐热咖啡。
“不用……”我刚想推辞。“拿着吧,夜里冷。”他语气没什么起伏,
却有种不容拒绝的意味。他把袋子塞到我手里,温热的咖啡罐贴上我冰凉的手指,很舒服。
“这么晚,一个人不安全。需要帮你叫车吗?”我下意识抱紧了那个温热的袋子,
摇摇头:“不用,谢谢。”便利店旁边就有公交站,虽然这个点车少,但总能等到。
他不再多言,只是点了点头:“那好。再次感谢。”他拉开车门坐进去,
黑色的SUV很快启动,平稳地滑入夜色,消失不见。我抱着那袋温热的食物,
在寒夜的风里站了一会儿,才转身回便利店扔掉泡面盒。坐在高脚凳上,我打开那罐咖啡,
温热的液体带着苦涩的醇香滑入喉咙,整个人才彻底暖和过来。自热米饭没动,
塞进了帆布包。后半夜,我在便利店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凑合着眯了几个小时。天蒙蒙亮时,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是个陌生本地号码。“喂?”“路觉女士吗?”一个干练的女声传来,
“这里是嘉创集团人事部。您的简历已通过初筛,邀请您今天上午十点,
来集团总部18楼参加面试。”嘉创?我脑子里嗡了一下。
路远拼死拼活想挤进去的那个嘉创?他熬了无数个通宵做的那个项目,
不就是想搏个嘉创的晋升名额吗?“喂?路女士?”“……在。”我猛地回过神,“好的,
我知道了。十点,嘉创总部18楼,谢谢。”挂了电话,心跳得有点快。
昨晚投简历时完全是海投,破罐子破摔,根本没注意公司名字。嘉创……这世界真小。
我冲进便利店的洗手间,用冷水狠狠洗了把脸。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下一片青黑,
头发乱糟糟的。不行,这样去面试简直是自杀。时间还早。我用帆布包里仅剩的零钱,
坐最早一班公交去了市中心的商场。在快开门的快时尚店外等了半小时,一开门就冲进去,
用花呗咬牙买了一套最基础的黑色西装套裙和一双矮跟皮鞋。又冲进旁边的公共洗手间,
换上衣服,把旧衣服塞进帆布包。对着镜子,用包里唯一的一支口红薄薄涂了一层,
把乱发尽力梳顺。镜子里的女孩,眉眼间还带着疲惫,但至少像个人样了。九点四十,
我站在了嘉创集团那座高耸入云的写字楼下。玻璃幕墙在晨光里闪闪发亮,气派得让人心慌。
进进出出的人无不西装革履,步履匆匆,脸上带着精英特有的疏离和效率。我深吸一口气,
挺直背脊,走了进去。前台登记,拿到临时访客牌。电梯平稳上升,停在18楼。
人事部的助理把我领进一间小型会议室等待。会议室门再次被推开时,我下意识站起身。
进来两个人。走在前面的男人,穿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白衬衫领口挺括。
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露出饱满的额头。是他。便利店里的那个男人。他显然也认出了我。
那双深潭似的眼睛在看到我的瞬间,闪过一丝清晰的错愕,随即恢复平静,快得像我的错觉。
他身后跟着一个四十岁左右、气质干练的女人。他径直走到会议桌主位坐下,
目光落在我身上,带着审视。“路觉?”他开口,声音比昨晚在寒风中更沉稳有力。“是我。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坐。”他示意。旁边的女人翻开文件夹,
开始例行公事地询问一些基础问题,学历、工作经验、离职原因……“上一份工作离职原因?
”女人问。空气安静了一瞬。“个人原因。”我回答得简短。
难道要说被男朋友当众摔酒瓶赶出家门?指甲抠进掌心。主位上的男人没说话,
手指在桌面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轻叩着。他的目光像探照灯,看得我后背有点发僵。“路小姐,
”他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天然的压迫感,“简历上说你应聘的是项目助理,
但你的专业背景和工作经历,似乎更偏向基础执行岗?”我迎上他的目光。
那点被审视的紧张,突然就化成了一股破釜沉舟的勇气。“是。
但助理岗需要的沟通协调、多线程处理、突发应对能力,我都具备。比如,”我顿了顿,
“在深夜便利店,面对陌生人的车辆故障,我能快速判断问题并解决它。
这算不算一种突发处理能力?”旁边的女人愣了一下。男人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转瞬即逝。他身体向后靠了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那么,假设你现在是项目助理。
”他看着我的眼睛,“你的主管,
将一份需要与市场部、技术部多方协调、且时间紧迫的方案推进任务交给你。
但市场部负责人以优先级不高为由,拒绝配合。
技术部则提出需要市场部提供更详细的数据支持才肯动手。项目卡在这里,
老板下午就要看初步方案。你怎么办?”很实际的问题,带着刺。我略一思索,
语速加快:“首先,明确老板最关心的核心点是什么,把方案里这部分先剥离出来,
保证核心内容下午能呈现。同时,我会立刻去找市场部负责人,不是要求他配合整个方案,
而是明确告知,技术部需要他提供哪几项关键数据才能推进核心部分,
并强调这是老板下午要看的重点,列出数据提供的时间节点。如果对方仍拒绝,
我会同步抄送邮件给主管和老板,清晰说明卡点、所需数据、及对项目核心进度的影响,
请求决策支持。对于技术部,我会明确拿到数据的时间,
要求他们同步做技术预研和准备工作,拿到数据后第一时间切入。过程中,
每小时同步一次进度给主管。”我一口气说完,会议室里只有我微微急促的呼吸声。
男人沉默地看着我,指间的叩击停止了。旁边的女人低头在记录本上写着什么。
“最后一个问题,”男人再次开口,语气没什么变化,“如果,我是说如果,
你在工作中发现你的直属上级,存在严重的职业操守问题,比如虚报项目预算,中饱私囊。
你会怎么做?”这问题像把刀子。我几乎瞬间想到了路远。他熬的那些通宵,
有多少是为了项目?又有多少是为了他那个心心念念的晋升名额?他升职的材料里,
有没有水分?“我会先确认。”我声音很稳,直视着他,“确保不是误会或信息偏差。
确认属实后,保留证据,直接向公司合规部门或更高层举报。用匿名渠道,
或通过公司内部的合规举报系统进行。确保过程合规,不越级,但绝不包庇。
”“即使这个上级,可能对你个人有提携之恩?”他追问,目光锐利。“职业操守是底线。
个人恩情不能凌驾于公司利益和规则之上。举报是为了止损,也是对公司的负责。
”我回答得没有一丝犹豫。男人点了点头,没再说话。他看了一眼旁边的女人。
女人合上文件夹。“路小姐,今天的面试先到这里。后续有消息,我们会电话通知你。
”女人公式化地说。“谢谢。”我站起身,微微鞠躬。目光扫过主位上的男人,
他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线条冷硬。走出嘉创大楼,阳光刺眼。我站在人来人往的街边,
茫然地掏出手机。没有未接来电,没有新消息。那个熟悉的头像,安静得像是死掉了。也是,
他大概正为下午的晋升述职报告做最后的冲刺吧?哪里顾得上我滚去了哪里。
心里那点因为面试发挥不错而燃起的微弱火苗,瞬间被风吹得只剩一缕青烟。
便利店的偶遇又怎样?面试中的“突发应对”又怎样?在嘉创这种地方,
一个连正经住处都没有、穿着廉价西装来面试的人,凭什么能留下?我拖着步子,
漫无目的地走。最后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帆布包里的自热米饭被压得有点变形,
我拿出来,掰开加热包,倒了水进去。白色的蒸汽嘶嘶地冒出来,
带着米饭和酱料的廉价香气。等饭熟的空档,手机又响了。还是陌生号码,
但归属地是本市的座机。“喂?”我接起,声音有点有气无力。“请问是路觉女士吗?
”一个非常客气,甚至带点恭敬的男声。“……我是。”“您好路女士!
这里是嘉创集团总裁办!通知您,您应聘的项目助理岗位已经通过,
薪资福利按照您简历上的期望值执行,请问您最快什么时候可以入职?”对方的语速很快,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确定。我拿着手机,彻底懵了。蒸汽扑在脸上,湿湿热热的。
“……通过了?”“是的!恭喜您!顾总亲自确认的!”对方语气肯定,
“您看您什么时候方便来办理入职手续?越快越好,顾总这边项目推进很急,
需要助理尽快到岗!”顾总?那个便利店男人?面试主位上的男人?他是嘉创的总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