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沿着屋檐滴落，形成一道细密的水帘。江右站在便利店门口的遮阳棚下，点燃了今天第四支烟。已是深夜十一点，街上空无一人，只有湿漉漉的沥青路面反射着昏黄的路灯。
他把烟送进嘴里，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烟雾在潮湿的空气中盘旋上升，然后消散无踪。便利店的夜班工作刚结束，他本该直接回到那个八平米的出租屋，但不知为何，今天他选择了多停留一会儿。
远处，一只黑猫悄无声息地穿过街道，消失在对面一排老旧商铺的阴影中。江右的目光追随着那只猫，注意到一个从未见过的门面——一栋低矮的木屋，夹在一家洗衣店和已经关门的复印店之间，门楣上挂着一块不起眼的木质招牌，上面刻着古怪的纹路。
“什么时候开的店？”他低声自语，不记得那里有过这样一个地方。更奇怪的是，这么晚了，木屋的窗户里还透出温暖的灯光。
江右掐灭香烟，把烟头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他本该回家，回到那个只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和一张桌子的房间，回到那四面墙壁之间，等待第二天的工作。但今晚，他发现自己迈开了脚步，穿过街道，向那栋木屋走去。
越是靠近，越能看清木屋的古怪之处。它的建筑风格不属于这个时代，也不属于江右所知的任何一种风格。木墙上的雕刻复杂而诡异，门把手是某种发黑的金属，被打磨成猫头形状。窗户上蒙着一层薄雾，看不清里面的情形。
江右伸手触碰门把手，犹豫了一秒，然后推门而入。
门铃发出清脆的响声，不是常见的金属铃铛声，而像是真正的猫叫。室内的空气带着一股陈年书籍、干草药和某种不知名香料混合的气味。店内灯光昏暗，墙壁上摆满了各种大小的抽屉和架子，上面陈列着五花八门的物品——从闪闪发光的水晶到干枯的植物，从古老的书籍到形状奇特的瓶子。
“欢迎。”一个平静的声音说道。
江右环顾四周，没有看到人影。然后他低头发现在柜台后面，一只灰白相间的猫正蹲坐在那里，琥珀色的眼睛静静地注视着他。那只猫的脖子上系着一个精致的领结，前爪旁边放着一本翻开的账簿。
“我一定是太累了。”江右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猫还在那里，一动不动。
“您没有看错，先生。”猫的嘴巴并没有动，但声音清晰地传到了江右的脑海里，“我是这家店的店主。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江右站在原地，没有表现出惊讶。对他而言，一只会说话的猫和不会说话的猫，本质上并无区别。生活早已教会他，奇怪的事情随时都在发生，只是大多数时候他选择视而不见。
“这是什么店？”他问，声音平淡得像在询问一件与他无关的事情。
“交换商店。”猫回答，尾巴尖轻轻摆动，“我们接受任何物品，并给出等价的交换物。当然，价值由我们判断。”
江右环视店内。现在他看清了，那些架子上都贴着小小的标签，上面写着看不懂的文字。一些瓶子里似乎有液体在自行流动，不受重力影响；一本书籍的封面上，眼睛形状的图案偶尔会眨一下。
“以物易物？”他问。
“更准确地说，是‘等价交换’。”猫从柜台跳下来，走向江右，“我们评估物品的内在价值，而非市场价格。比如，这个——”它用尾巴指向一个装满透明液体的瓶子，“是一位年轻母亲用她三个月的睡眠换来的，能治愈她孩子的怪病。”
江右看着那只猫，没有说话。他的生活已经糟糕到不能再糟糕了，一间古怪的店铺和一只会说话的猫，又能改变什么呢？
“您有什么想要交换的东西吗？”猫问道，琥珀色的眼睛似乎能看透人心。
江右的嘴角微微抽动，几乎算是一个微笑。“我有一文不值的人生。”他说，“能换什么？”
猫歪着头，沉默片刻，然后跳回柜台。“让我们看看。”
江右走到柜台前，从口袋里掏出钱包，取出里面所有的东西——几张皱巴巴的钞票，一枚公交卡，一张身份证，还有一张褪色的照片。他把这些东西放在柜台上。
“不，”猫用爪子轻轻推开这些物品，“这些只是附属品。我说的是——您的人生本身。”
江右第一次感到一丝兴趣。“怎么交换？”
“请将手放在这本账簿上。”猫推过来一本厚重的皮质封面账簿，“然后想着您要交换的东西。”
江右照做了。当他的手掌接触到书页时，那些空白的纸张突然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图案，快速翻动着，最后停在一页上。上面写满了看不懂的符号，但中间有一块空白区域，正慢慢浮现出新的内容。
猫低头查看，胡须轻微颤动。“江右，二十九岁，无显著成就，无深厚人际关系，无未完成的重要承诺，无强烈的情感羁绊，无坚定的信仰，无特别的才能...”它抬头看了江右一眼，“确实，按照我们的评估标准，这是一段价值不高的人生。”
江右没有任何表情，仿佛猫在评价的是别人的生命。“所以？”
“您想用这段人生交换什么？”猫问。
江右想了想。钱，当然是钱。他一直缺钱，永远缺钱。足够的钱至少能让他在剩下的日子里——不管还剩多少——过得舒适一些。
“钱。”他说，“能换多少？”
猫的眼中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按照等价原则，您糟糕的人生可兑换四万元。”
江右几乎要笑出来。二十九年的人生，只值四万元。平均每年不到一千四百元，每月不到一百二十元，每天...四块钱。比他在便利店一小时的工资还低。
“成交。”他说，没有任何犹豫。
猫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轻轻点头。“契约成立。您的生命将在十三天后终结。届时，您将平静地离开，不会有痛苦。”
江右微微挑眉。“十三天？为什么不是立即？”
“交换过程需要时间完成。”猫简单地解释，转身从后面的架子上取下一个信封，推到江右面前，“这里是四万元现金。”
江右拿起信封，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崭新的钞票，散发着油墨的气息。他抽出两张，把剩下的放回信封，然后塞进外套的内袋。
“这两张，”他晃了晃手中的钞票，“我能用这个买一瓶酒吗？”
猫的尾巴轻轻摆动。“当然。不过，作为前客户，这瓶酒算我送您的礼物。”它跳下柜台，很快叼着一瓶没有标签的深色瓶子回来。
江右接过酒瓶，没有道谢，只是点点头，然后转身离开。门铃再次发出猫叫般的声音，他踏入了外面的雨夜。
回到出租屋，江右把信封放在那张摇摇晃晃的小桌上，然后坐在床沿，打开酒瓶，直接喝了一大口。酒液顺喉而下，带着一种奇异的温暖，但他感觉不到任何醉意，只有熟悉的麻木。
四万元。他的一生的价值。
他起身走到房间角落，掀开一块松动的地板，从里面取出一个小铁盒。打开后，里面是一把折叠刀和一些药片。这些是他多次想要用来自了断的工具，但每次都在最后关头放弃了。不是怕死，而是连结束自己生命的动力都没有。
现在，这些都不需要了。他把铁盒整个扔进垃圾桶，然后回到床边，继续喝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