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母亲去世后,回去的欲望便像燃尽的烛火,渐渐黯淡。
父亲跟着我一起生活,平日里帮着带带孩子,日子如细水长流般一天天过去,老家的影子在记忆的长河里逐渐模糊,像是一幅被岁月侵蚀的旧画。
直到今天,腊月二十三,小年,家中弥漫着年节将至的气息,那潜藏在心底深处的念头再也抑制不住,我终于下定决心,开着车,拉着一家老小踏上了回乡的路。
车窗外的风景如幻灯片般飞速后退,冬日的寒风在玻璃上留下丝丝霜痕。
父亲坐在副驾驶上,身姿略显佝偻,目光直直地凝视着远方,眼神中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恍惚。
我清楚,他的思绪早已飘回了老家,想念着老家的兄弟,惦记着那片承载了他大半生记忆的熟悉土地。
孩子们在后座上如欢快的小鸟,叽叽喳喳地讨论着即将见到的亲戚们,想象着会收到什么样的新年礼物,他们稚嫩的脸上洋溢着抑制不住的兴奋。
而我,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心却像被丝线缠绕,有些忐忑不安。
多年未归,故乡是否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那些熟悉的面孔是否依然亲切如初,还是被岁月和生活刻上了陌生的痕迹?车子缓缓驶入村口,一瞬间,那些熟悉的景象如潮水般扑面而来。
村头那棵老槐树依旧挺立在寒风中,枝干苍劲有力,树皮粗糙得如同老人布满皱纹的手,它就那样静静地伫立着,仿佛一位忠诚的守望者,在岁月里默默等待,迎接我们的归来。
村中的小路依旧狭窄,像一条蜿蜒的绸带,两旁是低矮的土坯房,墙体在风雨的侵蚀下有些斑驳,烟囱里冒出的袅袅炊烟,在冷空气中缓缓升腾,渐渐消散。
空气中弥漫着柴火燃烧特有的味道,那是故乡独有的气息,一瞬间,儿时的记忆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当车子稳稳地停在家门口时,亲戚们早已得到消息,等候多时。
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在他们脸上留下了深深的皱纹,头发也变得花白稀疏,但他们的笑容依旧温暖如初,像冬日里的暖阳,驱散了我心中的寒意。
父亲一下车,便被兄弟们紧紧围住,他们的手重重地拍在父亲的肩膀上,眼中满是激动与思念,嘴里说着多年未见的肺腑之言。
孩子们也被亲戚们热情地抱在怀里,亲昵地逗弄着,孩子们清脆的笑声在院子里回荡。
我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心中涌起一股暖流,眼眶也有些湿润。
多年未归,故乡的亲情依旧浓烈得如同陈酿的美酒,没有丝毫的隔阂和疏远。
亲朋好友们很快聚在一块,屋内瞬间热闹起来,大家围坐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语,聊得不亦乐乎。
起初,话题自然是围绕着在座所有人的这些年展开,工作上的起起落落、生活中的酸甜苦辣,仿佛要把这些年错过的时光都一股脑地补回来。
有人讲述着自己在城里打拼的艰辛,也有人分享着家中孩子的成长趣事,欢声笑语交织在一起。
过了这个热络的话茬之后,不知道是谁起了个头,大家的话题渐渐转向了村里其他人,你一句我一句,各种家长里短源源不断。
其中,他们说起了很长时间关于王大娘去世的事,言语间带着些许感慨,也夹杂着一些复杂的情绪。
王大娘,作为我家多年的老邻居,在我记忆长河中,她与母亲亲如姐妹,无话不谈。
从我懵懂孩童时起,便常听王大娘念叨她两个儿媳的事儿,那些家长里短,一度成了村里老少茶余饭后的热门谈资。
提及王大娘的两个儿媳妇,在这不大的村子里可谓 “声名远扬”。
她们宛如一对天生的冤家,芝麻绿豆大的事儿,都能引发一场激烈争吵,面红耳赤不说,甚至还会大打出手。
其中,最让村民们津津乐道的,当属王大娘老伴去世后,两个儿子分割家产的那场闹剧。
当时,众人围坐在王大娘家那略显破旧的堂屋,桌上摆满了记录着家产明细的纸张。
随着家产分配逐步明晰,老二媳妇的脸色愈发阴沉。
当她拿起分到的筷子时,原本就犀利的眼睛瞬间瞪大,好似铜铃一般,脸上的肌肉因愤怒而微微抽搐。
“这算咋回事!凭啥我家的筷子短一截!” 她猛地将筷子狠狠摔在桌上,发出 “啪” 的一声巨响,随后 “噌” 地一下站起身,双手叉腰,那架势仿佛要将整个屋子掀翻。
紧接着,她一***坐在地上,双腿如捣蒜般乱蹬,双手疯狂地拍打着地面,嘴里发出杀猪般的嚎叫:“不行,今天这事不给我个说法,我就不活了!” 她的头发在这剧烈动作中变得凌乱不堪,几缕发丝肆意地贴在满是泪痕的脸上,那模样,活脱脱一个被点燃的火药桶,让在场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就因为这双长短不一致的筷子,她瞬间便在家中撒泼打滚,寻死觅活,那凄厉的哭闹声,好似一把尖锐的哨子,穿透了家家户户的门窗,引得左邻右舍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赶来一探究竟。
一时间,王大娘家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众人交头接耳,指指点点,整个村子都被这场闹剧搅得沸沸扬扬,好长一段时间,这事儿都在村民们口中反复咀嚼,成了永不褪色的话题。
王大娘的丈夫早早离世,自那以后,她便独自扛起生活的重担。
岁月这把无情的刻刀,在她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痕迹,沉重的压力逐渐压弯了她的脊梁,到后来,她的驼背愈发严重,近乎成了 90 度的直角。
平日里,她每迈出一步,都显得那么艰难,身体前倾,双手紧紧抓住身旁能够借力的东西,缓慢挪动,仿佛每一步都要耗尽全身力气。
我在家时,只要出门,总能瞧见王大娘那瘦弱佝偻的身影,独自颤颤巍巍地在院子与柴房之间往返,去搬运那做饭取暖用的柴火。
每一根柴火在她手中,都像是承载着生活的千斤重担。
她那布满青筋、瘦骨嶙峋的手,紧紧握住柴火,一步一挪,每走一步,身体都跟着微微颤抖。
看到这般场景,我心里一阵酸涩,赶忙快步上前,从她手中接过柴火,一路搬进屋内。
每次帮忙,我都会顺便帮她压几桶水。
她的儿子儿媳对外总是振振有词,声称老太太年纪太大,天然气和自来水的使用方法太过复杂,她根本学不会,所以烧火做饭、用压井取水对她而言是最为方便的。
乍一听,似乎有理有据,再加上两个儿子偶尔还会把柴火运到她家门口,外人瞧着,倒也觉得这儿子儿媳还算有几分孝心。
然而,只有村里那些常与王大娘打交道的人心里清楚,这所谓的 “方便”,背后藏着多少无奈与心酸。
村里的李婶,和王大娘关系也不错,有一次私下里跟母亲叹气说:“你说这两个儿媳,咋就不能多为老太太想想呢?天然气和自来水,教一教能有多难?说到底,还不是怕麻烦,不想费那心思。
老太太平日里连个能说贴心话的人都没有,孤孤单单的,可怜呐。”
母亲听了,也只是无奈地摇头,满心同情。
前几年过年回乡,我曾陪着母亲去王大娘家串门。
推开那扇略显破旧的木门,一股寒意瞬间扑面而来,仿佛一头冰冷的野兽,将我们团团围住。
屋内空荡荡的,没有一丝热气,简直就像一个冰窖。
王大娘年纪大了,下炕极为不便,平日里又懒得去烧太多火取暖,偌大的屋子,仅靠那一小堆微弱的炭火维持着些许温度。
母亲见状,心疼得眼眶泛红,每次去,都会带上自己精心制作的各种吃食,拉着王大娘坐在热炕上,陪着她唠唠家常。
王大娘总是满脸笑意,轻声说道:“没事,我一个人习惯了。”
那笑容,看似平静淡然,可在我看来,却像是一片被霜打过的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