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嫁入了一个规矩比藏书还厚的老钱家族。在这里,血统是唯一的通行证,而我,
一个科技新贵家的女儿,浑身上下都贴着“暴发户”的标签。在老爷子的寿宴上,
丈夫的姑妈指着我的鼻子,笑我“商贾出身,浑身铜臭”。满堂宾客,
等着看我如何颜面扫地。他们以为我会哭,会辩解,会愤怒。但我只是笑了笑,
然后问她:“姑妈,您知道裴家引以为傲的丝绸产业,上个季度的净利润率是多少吗?
”“您知道你们守着的那些老城区房产,未来五年的价值折损模型吗?”“铜臭味,
确实不好闻。”“但它至少能让你们闻到,这个家,快要烧糊了的味道。
”这是一个用数据和逻辑,把所谓“贵族”的脸皮,一层层撕下来的故事。1裴家的老宅,
空气都是旧的。带着一股檀木和岁月混合在一起的,沉闷的味道。今天老爷子八十大寿,
这股沉闷里,总算透进一点活人的气息。我叫乔思,是裴家长孙裴煜的妻子。结婚一年,
我来老宅的次数,一只手就能数完。裴煜坐在我旁边,坐得笔直,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小学生。
他小声提醒我。“待会儿人多,少说话。”我点点头,端起手边的茶杯。杯子是上好的骨瓷,
薄得透光。但我刚把杯子凑到嘴边,一只戴着翡翠镯子的手伸了过来,
把杯子从我手里拿走了。是裴煜的姑妈,裴秀云。她眼角下垂,
看人的时候总带着一股审视的意味。“乔思,这套茶具是‘官窑’,你用不惯。”她说着,
没看我,而是对着旁边的佣人扬了扬下巴。“去,给少夫人换个平常用的。
”这话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我们这一桌的人听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有同情的,
有看好戏的,更多的是一种理所当然的冷漠。裴煜的脸一下就涨红了。“姑妈,
乔思她……”“阿煜,没规矩。”裴秀云淡淡地打断他,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佣人很快拿来一个普通的白瓷杯,放在我面前。和桌上其他人的杯子摆在一起,
显得特别刺眼。像一件高级定制的晚礼服上,打了个粗布补丁。我没看那个杯子。
我看着裴秀云,脸上带着笑。“姑妈说得对。”“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摔了,
我确实赔不起。”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让裴秀云准备好的下一套说辞,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大概以为我会羞愤,会难堪,会据理力争。可我没有。我只是拿起那个白瓷杯,
自己倒了杯水,喝了一口。很坦然。坦然得好像那个被区别对待的人,根本不是我。
裴秀云的眉头皱了起来。她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这种感觉一定让她很不舒服。
裴煜悄悄在桌下拉了拉我的手,手心里都是汗。我反手拍了拍他的手背,示意我没事。
我知道,这只是个开始。今晚的主菜,还没上呢。这只不配上桌的杯子,只是个开胃小菜。
是裴秀云在告诉我,也是在告诉所有人。我,乔思,不配融入这个家。2宾客陆续到齐。
裴家是百年望族,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得体的笑,
说的话都经过精心包装。我跟着裴煜,像个提线木偶一样,挨个问好。“这是犬子阿煜,
这是他的妻子,乔思。”裴煜的父亲裴安,在介绍我的时候,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天的天气。
那些人精似的宾客,目光在我身上一扫而过。那种眼神我看得懂。是好奇,是打量,
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一个靠着家里有几个臭钱,
就妄想飞上枝头变凤凰的女人。裴秀恩今天格外活跃。她端着酒杯,穿梭在人群里,
像个骄傲的女主人。她总能不经意地,把话题引到我身上。“乔小姐真是好福气,
我们阿煜啊,从小就单纯。”这话听着是夸我,实际上是在说裴煜傻,被我骗了。
一个世交家的太太笑着附和。“现在是年轻人的世界了,讲究自由恋爱,不像我们那时候,
门当户对是顶顶重要的。”句句不提我,又句句都在说我。裴秀云满意地笑了。“可不是嘛。
不过乔小姐家是做科技的,听说现在很赚钱?那都是高科技,我们这些老古董是看不懂了。
”她转向我,眼神里带着虚假的求知欲。“乔小姐,给我们讲讲?也让我们开开眼。
”一瞬间,我又成了中心。这是一个陷阱。我说得深了,他们会说我卖弄,不知天高地厚。
我说得浅了,他们会说我果然没什么内涵,就是个草包。裴煜紧张地看着我,嘴唇都抿紧了。
我笑了笑,端起手里的白瓷杯。里面装的不是酒,是温水。“裴姑妈您谦虚了。
”“高科技其实没什么神秘的,说白了,就是想办法,把东西卖给更多的人,卖得更贵一点。
”我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解释了所谓的商业模式。在场的人都愣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
我会这么“粗俗”。裴秀云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带着一丝轻蔑的了然。“哦?原来是这样。
说到底,还是生意人的那一套。”“乔小姐真是坦诚。
”她成功地把“科技新贵”这个听起来还不错的标签,换成了“唯利是图的商人”。
周围传来几声低低的窃笑。我不在意。我看着她,继续说。“是啊,生意人嘛,
眼里只有数字和钱,庸俗得很。”“不像裴家,有底蕴,有传承。
”“就说姑妈您身上这件旗袍吧,上面的苏绣,一针一线都是艺术,是钱买不来的品味。
”我话锋一转,开始夸她。裴秀云果然很受用,下意识地挺直了背。她身上的旗袍,
确实是顶级大师的手笔。“乔小姐倒还有点眼光。”我放下杯子,声音不大,却很清晰。
“只可惜,给裴家带来这份‘品味’的绣坊,上个季度的财报,可不太好看。”“我记得,
净利润,同比又下滑了七个点吧?”空气,瞬间安静了。裴秀云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她看着我,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错愕。我回望着她,一脸无辜。“我这个人,没什么优点,
就是对数字比较敏感。”“职业病,您别介意。”3裴秀云的脸色,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
青一阵,白一阵。她大概怎么也没想到,我会知道绣坊的财务数据。
那是裴家的传统产业之一,也是她最引以为傲的东西。
她总爱把“匠心”、“传承”挂在嘴边,仿佛那是比金钱更高贵的存在。现在,
我用最“铜臭”的数字,戳破了那层华丽的外衣。周围的宾客也都精明得很。没人说话,
但眼神里的玩味更浓了。裴煜在我身边,身体都僵硬了。他大概也没想到,我会突然这么刚。
还是裴煜的父亲裴安出来打了圆场。“乔思,别乱说话。绣坊的事,有专人打理。
”他的语气带着一丝责备。像是在说我一个妇道人家,不该多嘴。我顺从地点点头。“是,
爸爸说的是。”“是我不懂规矩了。”我退后一步,
重新变回那个安静的、没什么存在感的儿媳妇。好像刚才那个语出惊人的人,不是我。
裴秀云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才把那口气顺下去。她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刀子。
我知道,梁子算是结下了。寿宴正式开始。老爷子穿着一身暗红色的唐装,坐在主位上。
精神看着还不错。他话不多,大部分时间都只是微笑着,看着儿孙们给他敬酒、说吉祥话。
轮到我和裴煜。裴煜恭恭敬敬地说了祝寿词。我跟着他,也说了几句。“祝爷爷福如东海,
寿比南山。”老爷子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停留了几秒。那双眼睛看着浑浊,却藏着一丝精明。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点了点头。气氛看上去一团和气。但暗流,始终在涌动。酒过三巡,
菜过五味。裴秀云终于找到了她想要的机会。当时,
一个远房亲戚正在大谈特谈血统的重要性。“我们这种人家,最看重的就是根正。根不正,
苗就长不歪。”裴秀云端着酒杯,幽幽地叹了口气。“话是这么说,可现在时代不一样了。
”她的目光,像长了眼睛一样,直直地射向我。“什么人都能登堂入室了。”“有些人啊,
天生骨子里就带着一股……商贾之气。”“那股铜臭味,就算用再名贵的香水,也遮不住。
”这话一出,全场皆静。所有人都知道,她在说谁。这已经不是暗示了,
这是指着我的鼻子骂。是一场准备已久的,公开处刑。裴煜“噌”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姑妈!”裴秀云看都不看他,嘴角挂着一丝冷笑,盯着我。她就是要逼我。
逼我在这满堂宾客面前,失态,出丑。我坐在椅子上,没有动。
我甚至没有去看身边气得发抖的裴煜。我抬起头,迎上裴秀云的目光。然后,我笑了。
笑得还挺开心。“姑妈,”我说,“您终于说到点子上了。”“我浑身上下,
确实都是铜臭味。”“我自己闻着,都觉得挺上头的。”4我的反应,让所有人都懵了。
包括裴秀云。她的剧本里,绝对没有这一出。一个年轻的女人,被当众这样羞辱,
不应该是又气又委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吗?怎么还笑得出来?还主动承认了?
裴秀云的脸上,是一种混杂着“你疯了”和“你果然是个不知廉耻的”的表情。
裴煜拉着我的胳膊,急得快说不出话。“乔思,你……你别……”我拍了拍他的手,
示意他坐下。然后我站了起来。我个子不算矮,站起来,刚好能平视坐在那里的裴秀云。
我端起面前那杯装满温水的白瓷杯,朝着裴秀云的方向,举了举。“姑妈,您别误会。
我不是在说反话,我是真心实意地感谢您。”“感谢您这么精准地,概括了我的核心竞争力。
”“核心竞争力?”裴秀云像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了一声。“把铜臭味当成竞争力?
乔小姐,你们生意人的脸皮,果然是比城墙还厚。”“脸皮厚,才能挣钱嘛。
”我一点也不生气,继续笑着说。“姑妈,您瞧不起商人,这我能理解。”“毕竟在您看来,
我们逐利,我们庸俗,我们没有底蕴。”“可您有没有想过,
裴家这份让您引以为傲的‘底蕴’,是怎么来的?”我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
“裴家的祖上,第一桶金,不也是靠着在码头上跑船运货,一分一毫赚来的吗?”“说到底,
裴家的根,也是个商人。”“只不过时间久了,几代人下来,
用诗书礼仪把‘商人’这个身份包装得好看了点,就忘了本了。”我的话,像一颗石子,
投进了平静的湖面。坐在主位上的裴老爷子,端着茶杯的手,停在了半空中。
裴安的脸色也变了。裴秀云更是气得拍案而起。“你胡说八道!我们裴家是书香门第!
”“书香门第,也要吃饭的呀。”我放下杯子,声音轻飘飘的。“而且,只怕这饭,
快要吃不上了。”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姑妈,您守着那些所谓的‘书香’,
守着那些过时的规矩。”“可您知道吗?”“您最看不起的,我这一身铜臭味,可能很快,
就会成为你们裴家……唯一的救命稻草。”我的声音不大。但在寂静的宴会厅里,
清晰得像一根针,扎进了每个人的耳朵里。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里,不再是轻蔑和看好戏。
而是震惊,和一丝丝的……恐惧。因为他们从我的眼睛里,看到了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东西。
那不是一个豪门怨妇的歇斯底里。而是一种,对未来,对数字,对趋势,
绝对的、冰冷的、不容置疑的自信。那是属于“商人”的自信。是他们最鄙夷,
也最害怕的东西。5裴秀云气得嘴唇都在发抖。“你……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
你在咒我们裴家!”“我不是在咒你们。”我的语气很平静,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
“我是在提醒你们。”“姑妈,我们来算一笔账,好不好?”我没等她回答,
就自顾自地说了起来。“就从您最骄傲的‘云秀坊’开始吧。”“云秀坊主打高端手工定制,
客户群体非常窄,主要是像您这样的老派名媛。这个定位,在十年前,没问题。但现在,
是什么时代?”“是快时尚和个性化设计师品牌崛起的时代。年轻人,谁还愿意花半年时间,
等一件只能在特定场合穿的旗袍?”“我查过数据。云秀坊过去三年的客户流失率是17%,
而新客户增长率,不足2%。员工平均年龄48岁,最年轻的绣娘也过四十了。五年内,
你们将面临严重的技术断层。”“你们守着‘匠心’,拒绝机器生产,可以。
但你们的成本控制呢?苏杭地区的生丝价格三年内涨了23%,而你们的成品价格,
十年没动过。因为你们的客户,不会接受涨价。”“所以,我刚才说,
上个季度净利润下滑七个点,都是保守的。”“按照这个模型推算,不需要三年,
最多两年零七个月,云秀坊就会开始出现亏损。”“到那个时候,这份‘体面’,
这份‘匠心’,拿什么来维持?靠爱吗?”我每说一句,裴秀云的脸色就白一分。她想反驳,
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因为我说的每一个数字,都精准得可怕。这些是她每天都在看的报表,
但她从来没有像我这样,把它们串联起来,看到背后那张正在逼近的,死亡的大网。
我没看她,而是转向了裴安,我的公公。“爸爸,我们再聊聊裴家持有的商业地产。
”“主要集中在老城区的步行街,一共二十七家店铺。听上去很可观。”“但是,
您关注过那条步行街这几年的业态变化吗?服装店倒了三分之一,换成了小吃店和奶茶店。
这些店,能承受的租金是多少?你们的租金收益率,已经连续三年跑不赢通胀了。
”“更重要的是,市政府的新规划里,城市商业中心正在向东转移。三年后,
新的CBD就会落成。到那个时候,老城区的商铺,只会加速贬值。
”“你们现在抱着这些‘祖产’,沾沾自喜。可在我看来,这些不是资产,是负资产。
是正在沉没的船,你们却还把它当成诺亚方舟。”裴安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
他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知道,我说的,全是真的。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主位上,
那个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话的裴老爷子身上。“爷爷。”我微微欠身,
语气里带着该有的尊敬。“裴家现在最大的问题,不是产业老化,也不是投资失误。
”“而是认知。”“你们所有人都沉浸在过去的荣光里,用一套一百年前的逻辑,
来生活在二十一世纪。”“你们鄙视我身上的铜臭味,但你们赖以生存的一切,吃穿用度,
这份体面,这份骄傲,哪一样,不是靠‘铜臭’换来的?”“钱,不脏。”“脏的,
是既想靠它活着,又假装清高看不起它的心。”我说完了。整个宴会厅,死一样的寂静。
落针可闻。6裴秀云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椅子上。她嘴巴张了张,想说什么,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引以为傲的一切,血统,底蕴,
品味……在冰冷的财务数据和商业分析面前,被我撕得粉碎。不堪一击。其他的亲戚们,
一个个都低着头,不敢看我,也不敢看主位上的老爷子。刚才那些附和着裴秀云,
对我冷嘲热讽的人,现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他们鄙视我,可他们全家的开销,
都要靠我刚才分析的那些“正在沉没的船”来维持。这才是最大的讽刺。裴煜站在我身边,
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陌生和震撼。他大概从来没有想过,
他那个平时看起来温顺安静的妻子,身体里竟然藏着这么巨大的能量。他伸手,
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这一次,他的手心不再是汗,而是滚烫的,充满了力量。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裴老爷子身上。他是这个家的定海神针。只有他,能结束这场闹剧。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发怒。会为了维护裴家的脸面,呵斥我这个“大逆不道”的孙媳妇。
可他没有。他缓缓地放下手里的茶杯,杯子和桌面碰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他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看着我。看了很久。然后,他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