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雪势渐小,她摇下车窗,看到了窗外惨烈的车祸现场。
那是一辆红色私家车与蓝色摩托车的碰撞。
轿车车主的头颅离他的车大概十米远,男人的头颅孤独地躺在雪地上,浸红了周围一圈雪,而他的身体紧紧贴着驾驶位,止不住地在颤抖,他的脖颈挂在挡风玻璃上,断裂口血肉模糊,头是被硬生生从脖子上拔下来的,断裂口还有汩汩鲜血不断顺着车窗流出来,流过车把手,流过车门,然后流向车底,变成一滴一滴,滴向雪地,融化雪花。
摩托车停在错开轿车五六米的位置,摩托车主站在轿车车主的身体与头颅之间,在他的胸腔处,血液烟花般炸开后滴洒在他的衣服上。
警笛声、叫声、哭声……很多声音交杂,眼前的画面太残忍,也望产生了强烈的生理不适,她飞快将车窗摇起来。突然昨晚乌峰界那场杀戮和眼前的画面交叉重叠,在她的脑海里盘旋。
她开始无法控制地觉得这场车祸是伍柳造成的,即使伍柳说过BDO不会干扰人类世界。
想到这,她又开始发抖。
她将围巾往上提,遮住了大半张脸,止不住的颤抖。交警指挥有序,很快就疏通了因为车祸而造成的道路拥堵,出租车继续朝着绒阳城的方向开。
仁慈堂
“小姑娘,到了。”
也望付了钱后,迷迷糊糊地下了车,不知什么时候雪势再次大了起来。
冬天的黑夜总是来得异常的早。
她看着仁慈堂里发出的暖光,感到莫名的安心。
听到发动机的声音响起,她回头去看出租车,隔着车窗,也望只能看到窗上起的雾,而车内,司机浅浅笑了笑,然后缓慢向前开去。
也望一头雾水地愣在原地,一阵寒风吹过,刺骨凛冽,她急忙从侧门跑进了仁慈堂。
仁慈堂是开在御景花园里的一家诊所,这是一幢三层高的独幢建筑,紧靠着御景花园秩序井然的电梯房建筑群。
御景花园的开发商是个英国人,这里有着全城最精美的小洋房别墅,成片的奶油色建筑和奶茶色砖瓦搭配得异常和谐,在大雪中,御景花园美得就像童话世界。
仁慈堂的装修却十分中式,整个外层框架由红木堆积而来。中空部分则由颜色偏暗一点的宽木拼接,整个第一层都是透明的玻璃门,看上去低调却又奢华,窗户内透出金灿灿的灯光。房顶则是非常高调的重檐庑殿顶,四个角都挂上了大红灯笼。
它的门口还有两个暗黑色的石狮子。
如此中欧碰撞,竟一点也不奇怪,反而为御景花园徒增档次。
推门的动作有些大,门口挂的风铃的响声过了好一会才停下来。
果不其然,房间里跌跌撞撞地冲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
“椰椰!”也望弯腰一把抱起雪白色的小萨摩耶,小狗的毛粘上了也望围巾上的雪,惹得它直晃头。
“坏小狗,你不心疼你主人被冻成这样就算了,还嫌弃我身上的雪是什么意思。”
说着,她故意抖了点雪花在椰椰身上。
任也望单手抱着椰椰,另外一只手将围巾取下挂在了衣帽架上。
仁慈堂毕竟只是一个诊所,它的一楼略显狭窄。正门进去是一条三人宽的长走廊,走廊两侧分别有问诊室、配药间、点滴室等等,侧门打开的这条走廊和它连接成V字状,布局大差不差,但侧门进去的这一片是仁慈堂的私人空间。
在两条走廊的连接处,有通往楼上楼下的环形扶梯。
也望抱着椰椰顺着走廊走。
边走边环视着边上房间里的状况,“椰椰,怎么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她冷得不行,急切地想找个电暖炉来取暖。
“怎么这间房间锁了?”她单手抱着椰椰,另外一只手用力去推门。
“肖姐姐!肖礼逾!喂!里面有没有人!”
锤了好一阵门都没人来开,很明显屋子里没人。
她把椰椰抱得更紧了,但小狗小小的身体似乎达不到她想要的取暖效果。
到了尽头,她把隔绝两条走廊的木门打开,靠着门框打量着正门前的这条走廊。
空气中弥漫的药水味、眼花缭乱的病号服、闹哄哄的病人一瞬间涌现到了她的世界里。
“这门的降噪效果还真好啊。是不是啊椰椰,小椰椰。”
她双手把椰椰举起来,逗弄着小狗。
走廊尽头放置着的那盆天堂鸟,是将知出新买的。
也望上个月去读书前还是小小的一盆,现在都长得和她个子差不多高了。
她抱着椰椰往前面走,想看看大家都在忙什么。
刚走出两步,想到门还没关,于是她把椰椰放到地上,“椰椰,去关门。”
用脚朝着门的方向踢了踢,小萨摩耶不理解她的意思,围着她的脚转来转去的。
她弯腰摸了摸小狗的头,然后朝着门走去,刚走出没两步就被萨摩耶给绊住脚,她怕踩到小狗,一脚踩空后朝着门摔去。
很完美的一摔,椰椰没有被踩到,她没有受伤,而门被顺势关上了。
她上半身贴在门上,顺着门慢慢往下滑,滑到地上时椰椰跑过来狂舔她的脸。
然后她趴在地上,试图装晕看看小狗的反应。
那萨摩耶围着她转了两圈后,就跑开了。
任也望,“…….”。
将知出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她的边上,他身着白大褂,怀里的椰椰不断用头去撞他胸前挂着的听诊器。
“小也…?”
他又往前走了一小步,这次任也望听到了他的皮鞋与地砖碰撞的声音。
她一个弹射起步,就站起身来。
女孩漂亮的脸蛋一瞬间充血般涨红,还没看到来人的脸,她就下意识地喊了句,“将医生”。
她朝着正前方看去,刚好可以看到将知出脖颈下的白大褂交合处。
“怎么回来了?今天不是周末吧。”
他低头抚摸着小狗的头,疑问句里却没有丝毫的疑问语气。
“将医生,我爸在家吗?”
将知出低头,对上她的目光,“你生病了?”
“是有点,学校医务室也看不出来我怎么了,我想着回来找我爸看看。”
“老师昨天刚从成都回来,这会应该在楼上,你上去看看。”
终于打发走将知出了,任也望在爬楼梯的时候都还在回想着刚才交谈的情景有多尴尬。
任也望刚上楼就看到了任何坐在沙发上看医书。
“爸。”她冲着任何的背影叫了一声。
任何回过身来,他的表情有小小的惊讶,“回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今天不上课吗?”
“爸,我感觉我又要像上次一样发烧了,头晕死了。”
“伍柳昨晚又找你了吗?”他放下手中的书,伸出手来把任也望拉向了他边上的位置。
“爸…”,任也望突然有些哽咽。
“伍柳昨晚…因为我杀了好多人,我觉得那些人都好无辜,有些人虽然很讨厌但是我并不想….杀他们,有些人我甚至根本就不认识…”
她断断续续地讲,接着她解开围巾,露出了脖子上的那道伤口。
任何的眼皮跳了一下,他轻轻拍着她的背,“这伤口怎么来的?”
“伍柳杀那些人种bdo的时候,我使用光能了,我想尽可能地去保护那些人种,结果保护罩碎了,碎片就把我这里划伤了。”
任何点起一杆烟,他深吸了一口,“小也,你要明白你身份的特殊性,你也要明白伍柳为了保护你它没有选择的余地…….很多人的死都和你没关系的,最重要的是你要保护好你自己。”
“小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了,你这伤口要急着处理。走,我先带你去处理。”
两个人顺着螺旋楼梯一路往下。
一直往负一层走,越往下人群的声音就越小。
终于,仁慈堂的所有声音都被隔绝。
负一层是一个巨大断崖,断崖底部外矗立着一颗巨大的谢尔曼将军。
以谢尔曼将军为中心,四周一圈一圈生长着望天树,那场面极尽壮观。
任也望时常在这崖边徘徊,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这个巨木林一次又一次。
惟有谢尔曼的树高稍稍超出了断崖,其余望天树都不及它三分之二高,四分之一粗。
数不清的藤蔓缠绕在谢尔曼将军的枝头上,松松垮垮地向下垂。
“小也,跟着我做,你小心一点。”
任何伸手拽过一根藤蔓,在手上环绕了两圈,向下扯了两下后,藤蔓带着他整个人腾空而起,然后缓慢地朝着崖底延伸。
任也望感到新奇极了,她有样学样,两人十分顺利地降落在谢尔曼的树根处。
谢尔曼将军是地表最大生命体,它拥有着无比粗壮的树根,这些树根半掩在土里,露出土面的树根盘曲着蜿蜒着。
小也手脚并用,废了好大劲才爬出树根,太久没下来了,任何也感到有些吃力。
这是一片森林,一片藏在仁慈堂地底下的巨大森林。
因为望天树之间的间距挺大,所以树叶不足以遮挡视线。
也望抬头看向夜空,月亮高悬,群星散布。今晚的月亮是真真特别明亮,皎洁的月光平等地洒到了每一棵树上。整个森林万籁俱寂。
她太好奇这下面的世界了,远远观望了那么多年,今天头一次真实地走进这里面来。
她保持仰头这个姿势保持了很久,任何喊了她好几声才把她的神唤回来。
两人安静地朝着月亮的方向走,落叶被踩出沙沙的声音。
森林的夜晚寒风刺骨,也望紧了紧身上的大衣。
要不是脖子上的伤口突然剧烈疼痛起来,她几乎已经忘了这个伤口的存在。
两个人一直走一直走,已经离谢尔曼将军很远了。她发现,前面不远处,每一株望天树的树干上都有红色的月牙标记。
“小也,这片森林能给你补充光能,这些树木都是很久以前BDO种下的,我以为永远都不会带你来这里,但现在你的光信号太虚弱了。”
“孩子,你往前面走,走进那一片有月牙标记的丛林里。”
任也望皱着眉头与任何对视了一眼,她长长的眼睫毛下充满了恐慌,她朝着前面走去,每一步都充满了不安和犹豫。
走进去了。
过了没两分钟,突然,她感到空气中充满了不对劲。
整片森林里的风都仿佛停止了,空气开始升温,慢慢的,在这十二月里,竟有了燥热的感觉。
她警觉地回过身,月光切过她的发梢将她的影子投到地面上。
慢慢地,她的影子越来越长,越来越宽,直到前面的空地完全被影子覆盖,所有月光都被堵在了她的身后。
也望猛地回头,看见任何的神色充满了担忧。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任也望全身绷紧,她僵硬地转动脖子去观察四周。
那股无形的力量慢慢变得有形,小也能感受得到它的靠近。
她清晰地感受到一股热浪喷到她的脖子上,她无比确信那是谁在呼气。
任也望猛地伸出左手向右肩抓去,虽什么也没有抓到,可伸回来时手掌上多出一条锋利的切口,伤口四周绽开的血液里掺杂了一些亮晶晶的东西,切口很深,慢慢地皮肉开始向外扩张,里面不断溢出来晶粉一样的东西。她不可置信地抬头看向夜空。
越看越觉得这晶粉的颜色仿佛月亮漏液。
一切发生地太快,完全没有给她反应的时间,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被这未知力量攻击。
四周的树木太过高大,不过转了几圈,小也就有了很强烈的眩晕感。
突然她的脖颈被一股力量勒住,力度很大,她的呼吸被强行打断,生理性的泪水瞬间夺眶而出,她向后仰去,重重跌到了地上。
她痛苦地咳出声来,接着,从地底下冒出很多蛇含草。沿着她躺地的轮廓为轨迹向外冒,原本很短的小草,在此刻疯长,将小也包裹在了里面。
蛇含草并没有紧紧缠住小也,而是搭建起一个人形空间,高度约是小也身体厚度的两倍。
安静极了,小也的心跳声在此刻被无限放大,她感到心脏快从嗓子里跳出来。
蛇含草不断分泌出绿色的液体,滴到她的脸上、身体上,那种液体渗进她的衣服,紧紧吸附到她的皮肤上。液体所到之处,肌肤灼伤般疼痛。
看到蛇含草将她彻底包裹后,任何朝着将军树走去。
小也的爷爷强调过很多次,如果真的有用到巨木林的这一天,无论发生了什么都只能小也一个人承担,其他人必须回避。
“啊——”
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长空。
那种绿色的液体占据了她的所有皮肤,黏液与脖子上的伤***融的一瞬间,那种疼痛几乎要将她撕碎。
痛。
剜心的痛。
她感觉自己的皮快被蛇含草生剥下来了。
她开始疯了一样地哭喊,扭动着身体挣扎,想要挣脱蛇含草,伴随着她的挣扎,蛇含草开始收紧,最后贴紧她的身体将她裹了起来。
不断有新的液体分泌出来,它们像蛇一样钻进小也的伤口,也望感到自己的心脏也正在被腐蚀。
蛇含草仿佛编成了一口浴缸,将小也泡在里面。绿色的液体渐渐漫过小也的口鼻,就像溺水一样,她感觉五脏六腑都在疼痛。
空气开始降温,没有了先前那种时间停止的窒息感,慢慢地有风自森林深处吹出。
蛇含草开始为小也松绑,它们钻回地底,土壤复位,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但任也望那满身黏糊糊的液体是无法掩盖的证据。
任也望就这样仰面躺着,她半睁着双眼,觉得自己和死人的区别就是死人已经不想再死了。
“爸,想杀我就直接杀,没必要骗我说疗伤。”
她对着空气无声地说话。
任也望就这样一动不动地躺着看夜空中的月亮。
森林深处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似是一条蛇在暗夜里爬行。
只见一根两臂粗的藤条,目标明确地朝着小也的方向移动。
它在小也的脚腕处绕了两圈,确保结实后,开始向后拉。
这是谢尔曼将军身上的藤条,它来带小也回家。
藤条的拖行速度很慢,小也仰面看着天空,两边的树木在往后倒退,月亮也似乎越变越小,漫天群星璀璨,望天树的树叶沙沙作响。
她想,原来这就是月黑风高。
在被拖行的过程中,也望感到背部有点痛,头皮也有点痛。
这趟返回的路上再没出现任何意外,至于是如何回到断崖上,怎么躺在这雪白的病床上的,这段记忆已经被她四十度的体温给融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