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杨义
会诊室。
头顶的白炽灯高悬，一身病号服的杨义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安静乖巧地像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的布娃娃。
他面前的办公桌正坐着一名适龄女性，对方看起来极其年轻，仅从皮肤的光泽和散发的气质来看，不过20岁出头、25岁不到的样子。
她伏案沉思，仔细端详着桌上杨义的病历，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杨义无声地翻了个白眼——不用看他也知道那病历上写着什么内容，无非就是他不久前的“作案经过”，以及此前数位主治医师不尽相同的诊断结果。
“杨义？”
大约是看完了病历上草草几页的内容，这位年轻的新任主治医师推了推高挑鼻梁上兼具古典美与时尚感的黑框眼镜，抬头望着面前的病人道。
“到！”
杨义下意识回答，与此同时，在心中默想接下来可能发生，却己在他身上重复过数遍的“开场白”。
她会先让我自我介绍，然后问我“有无精神病史”“有无精神病遗传史”“记不记得自己为何来到这里”“经过几天的药物治疗是否感觉情况有所改善”。
他心中冷笑。
“好的，首先做个简单的自我介绍——我姓白，是你今天的主治医生，在介入并诊疗你的病情前，我想我们之间还需要一个相互的了解，那么可否请你简单向我介绍一下你的基本情况？
比如你的身份、生活环境、乃至成长经历等等？”
办公桌前身穿白大褂的女医生问道，她的语气十分舒缓，极其亲和，论“专业程度”，较此前的几位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谈话手段高明了一些，但内容上还是同一套模版啊。
杨义暗笑道。
“好吧，自我介绍——这段内容重复太多，您应该不介意我用病历上相同的表述吧？”
他开口道，说完，并不等对方回复，而是径首说道：“杨义，18岁，在读高三，目前为走读状态，借住在T市的叔叔婶婶家。”
“哦对了。”
他突然补充道，“本人无精神病史，据己掌握的情况看，应该也无精神病遗传史，这些资料上全都有，您可以自行参阅。”
他微笑，说这话时朝对面的美女医生投去了一个善意的眼神，似乎是表明自己出于好心，帮其跳过了后面的两个问题。
“嗯——”白医生点点头，低头思考的同时，手中的圆珠笔在白纸上舞动不止。
目测她笔尖滑动的幅度，杨义再一次预判了她书写的内容——“对话清晰，逻辑严明”。
这是所有医生对他做出的一致评价。
“很好，那你可还记得你因为什么来到这里？”
写完了纸上的字，白医生抬头看着他道。
又来了。
杨义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像是极不情愿地回忆起那天的经过，随着他紧锁的眉头越来越紧绷，大约半分钟后，他终于睁开眼睛，做出了一个略显无奈的神情。
“很抱歉，我确实想不起任何有关那段时间的记忆。
我只记得，那天，学校在举办高考‘百日誓师大会’，班长李诚要在会上作为学生代表演讲。
大会开始在即，班主任王老师让我去后台催班长上台准备……后面的事，我就不太记得了。”
杨义摊摊手道。
“全无印象？”
白医生狐疑地看着他，那眼神，相比于一名医生，倒更像是一位刑警在捕捉着嫌疑人脸上一丝一毫的微表情。
“全无印象。”
杨义笃定的摇摇头。
“那让我来帮你回忆一下。”
说话的同时，白医生翻开了手中“病历”的第二页，“你来到了学校百日誓师会场的后台，在那里，你突然凶性大发，手持花瓶打晕了班长李诚，幸而教导主任于璇老师及时赶到，阻止了你进一步行凶，但于主任也被你击伤。
你们打斗的动静惊动了其他在场老师和学生，当众人赶到时，你又突然失去意识昏厥过去。
再然后，你就因前后行为逻辑混乱而被送到了这里。”
说话时，白医生全程首视着杨义的双眼，期待着能从他的脸上看到一抹疑惑或者是其他什么情绪。
但杨义回应她的只有一双无奈且无辜的眼睛。
“您说的，之前的几位医生都和我说过，但，我是真的全无印象！”
“唔……”白医生再一次陷入沉吟，她手中的圆珠笔又开始在纸上画画写写。
这己经是两周内面诊自己的第西位医生了——这一次，杨义决定化被动为主动。
于是他率先开口道，“让我猜猜，您在纸上写的，应该是‘多重人格’和‘精神分裂倾向’吧？”
白医生一惊，手中的笔也随之停下。
“你怎么知道？”
她问。
杨义并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在回答你之前，可否告诉我，既然每个医生做出的诊断结果都近乎一致，为什么还要一遍遍地派不同的人来测试我？”
白医生微微一顿，随即笑道，“按说这也不算什么秘密，既然你好奇，告诉你也无妨——事实上，对精神病的诊断，特别是确诊，远不止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不是某一个医生简单的一次谈话，就可以给某个人冠以‘精神病’的头衔，这当中还涉及到很多医学、法律，乃至伦理问题。”
“是因为精神病人可以逃脱部分法律的制裁？”
杨义隐约猜出了其中的一些端倪。
“这只是一部分因素。”
白医生并没有否认他的猜想，“精神疾病与其他疾病不同，其种类繁多，涉及病理和心理多重领域，本身就需要多次鉴定才能基本确定——再回到你的问题上，你和别的病人又有不同，你既没有精神病史，也没有遗传史，换句话来说，你的这次‘发病’极其突然，而且还牵扯到一起故意伤害案件，不管是从法律要求还是当事人诉求角度，短时间内对你进行多次责任鉴定，我想都不难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