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分行晨会
王磊正戴着耳机，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舞，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代码和数据流。
李明轩在他桌沿轻轻敲了敲。
王磊摘下一边耳机，抬头看他，眼中带着询问：“搞定了？
赵老狐狸找你啥事？
看你脸色不太对。”
“不是华腾的事，”李明轩压低声音，将那份“创科动力”的项目计划书放到王磊桌上，“看看这个，赵行刚给我的，让我们一部主办，点名让我负责。”
王磊拿起计划书，快速翻了几页，眉毛越扬越高：“创科动力？
五亿？！”
他吹了声口哨，“大手笔啊！
这要是做成了，你们一部今年的KPI得爆表吧？
老赵这是捡到宝了？”
“我倒觉得像捡了个烫手山芋。”
李明轩坐到王磊旁边的空椅子上，语气凝重，“项目看起来很光鲜，但金额太大，而且赵行的态度……太急切了，急得有点反常。
他几乎是明示我，要尽快推动，最好是拿出积极的评估意见。”
王磊放下计划书，表情也严肃起来：“这里面有猫腻？”
“现在还不好说，”李明ansson摇摇头，“但首觉告诉我，没那么简单。
你技术强，帮我从外围深挖一下这家公司。
不光是工商信息、股东结构这些，还有他们的技术专利情况、主要团队成员背景、有没有什么法律诉讼或者负面舆情被压下去了……任何不寻常的地方，都别放过。”
“没问题，交给我。”
王磊把计划书拉到自己面前，“这种明星公司，网上信息多，但也杂，真假难辨。
我得花点时间好好扒一扒，看看能不能找到些***息背后隐藏的东西。”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不过明轩，这种大项目，水深得很，赵卫东又明显盯着，你可得小心点。”
“我明白。”
李明轩拍了拍王磊的肩膀，“按规矩办事，总不会错。
谢了，兄弟。”
离开王磊那里，李明轩没有立刻回自己工位，而是转身走向了风险管理部所在的楼层。
他需要尽快和负责对接他们一部的风险经理沟通，启动正式的尽职调查流程。
风险管理部的气氛比客户部要沉闷许多，格子间里的人大多埋首于文件和电脑屏幕，空气中弥漫着审慎和严谨的味道。
李明轩找到了陈静。
陈静三十岁出头，带着一副细边眼镜，气质干练而冷静。
她是风险管理部的业务骨干，以专业严谨、原则性强著称。
看到李明轩过来，她放下手中的报告，抬头问道：“明轩？
有事？”
“陈姐，有个新项目，需要启动贷前风险评估。”
李明轩将“创科动力”项目的大致情况和赵卫东的要求简要说了一遍，刻意隐去了自己的疑虑和赵卫东施压的细节，只强调了项目金额巨大、技术性强，需要风控部门深度介入。
陈静仔细听着，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什么。
听完后，她点了点头：“创科动力，我知道这家公司，最近很热门。
五亿的授信额度，确实需要最高级别的风险评审。
按照流程，你们客户部门需要先提交完整的项目立项报告和初步尽调材料，包括但不限于企业基本情况、财务报表分析、市场前景预测、主要风险点识别……”她语速平稳地列出了一长串要求，“我们会根据你们提供的材料，结合我们的独立判断，进行风险评估和分级，并出具风险审查意见。”
“明白，”李明轩点头，“我们会尽快准备材料。
不过陈姐，这个项目比较特殊，技术性很强，很多东西可能超出了传统财务报表的范畴，比如核心算法的价值、数据资产的评估等等，到时候可能需要风控这边给予更多的专业支持。”
陈静推了推眼镜：“这是自然。
对于创新型企业，风险评估确实需要新的视角和方法。
我们会安排对口的行业风险专家参与评估。
但是，”她话锋一转，目光落在李明轩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越是‘特殊’的项目，越要严格遵守程序。
每一个环节的判断依据、每一个数据的来源核实，都必须清晰、明确，经得起检验。
尤其这种高层关注的项目，任何疏漏都可能被放大。”
李明轩心中一动，陈静的话虽然说得滴水不漏，但他听出了一丝弦外之音。
她是在提醒自己，要留下完整的书面记录，以防万一吗？
“我明白，陈姐，谢谢提醒。
我们会把工作做扎实。”
李明轩诚恳地说道。
“好，那等你们的材料。”
陈静点点头，重新埋首于工作中。
从风险管理部出来，李明轩感觉心里的石头又重了几分。
连陈静这样专注于规则和流程的人，都隐晦地提示了风险，可见这个项目确实不简单。
第二天一早的分行晨会，更是印证了他的预感。
晨会由分行行长主持，各部门负责人和业务骨干悉数参加。
行长总结了上周的工作，强调了合规经营和风险防控的重要性，讲话西平八稳。
轮到各业务部门负责人发言时，赵卫东显得尤为精神焕发。
“……上周，我们公司一部在服务中小企业方面取得了不错的进展，比如李明轩同志负责的华腾精密制造续贷项目，就克服了不少困难，值得肯定。”
赵卫东先是轻描淡写地表扬了一句，随即话锋一转，声音提高了八度，“但更值得我们关注的，是未来的增长点！
同志们，我们正处在一个技术变革的浪潮之巅！
我们华睦银行，绝不能错过这个历史机遇！”
他目光扫视全场，最后落在李明轩身上，带着不容置疑的热情继续说道：“我很高兴地向大家宣布，经过我们一部前期的积极争取和沟通，国内领先的人工智能企业——创科动力，己经选择我们华睦银行作为其重要的战略合作伙伴！
他们提出了五亿元的综合授信需求，用于推动其具有划时代意义的智能城市管理系统研发和市场拓展！
这个项目，我己经指定由李明轩同志牵头负责。
我相信，在我们全行上下，尤其是在座各位风险、信审、合规部门同事的大力支持下，这个项目一定能尽快落地，成为我们申海分行乃至整个华睦银行系统科技金融领域的一面旗帜！”
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掌声稀稀拉拉地响了起来。
李明轩坐在下面，却感到一阵寒意。
赵卫东这番话，看似是在鼓舞士气，实则是在公开施压，将他和整个项目推到了聚光灯下。
他把话说得这么满，等于提前定下了调子——这个项目必须成，而且要快。
任何质疑的声音，都可能被扣上“不支持创新”、“缺乏大局观”的帽子。
更让他不安的是，赵卫东用了“前期积极争取和沟通”这样的字眼，仿佛合作意向早己敲定，而他李明轩，只是后续流程的执行者。
这与昨天赵卫东交给他任务时的说法，显然有所出入。
会议结束后，李明轩立刻召集了自己团队的几位年轻同事，开了个简短的项目启动会。
他将创科动力项目的情况作了介绍，并按照尽职调查的要求，将任务分解下去，分别负责财务分析、行业研究、法律合规文件梳理等。
“大家注意，”李明轩严肃地强调，“这个项目金额大，社会关注度高，赵行也非常重视。
但越是这样，我们越要保持专业和审慎。
所有的数据、信息，必须反复核实，确保真实准确。
任何发现的疑点，不管大小，都要记录下来，及时汇总给我。
记住，我们是银行的客户经理，更是风险的第一道防线。
我们的责任，是对银行的资产负责。”
几位年轻同事感受到了李明轩语气中的郑重，纷纷点头应下。
虽然他们也为能参与如此重大的项目感到兴奋，但李明轩的冷静和专业，让他们不敢有丝毫懈怠。
下午，李明轩按照流程，向创科动力发出了正式的尽职调查资料清单。
清单内容详尽，涵盖了公司治理、财务状况、技术研发、市场营销、法律合规等方方面面，其中不乏一些需要深度披露的敏感信息。
他原本以为，以创科动力的高调和对资金的渴求，回应会非常迅速。
然而，一天过去了，两天过去了，对方只是通过邮件礼貌性地回复“己收到，正在准备”，却迟迟没有提供实质性的核心资料。
一些基础的***息倒是给得很全，但涉及到关键财务数据、核心技术细节、主要合同副本等，对方总是以“涉及商业机密，需内部审批”或“正在整理中”为由拖延。
这种反常的拖延，让李明轩的疑虑更深了。
一家真正需要资金支持且运作规范的公司，面对银行的尽职调查，理应积极配合才对。
这种遮遮掩掩的态度，背后到底隐藏着什么？
第三天下午，就在李明轩准备再次催促对方提供资料时，王磊拿着一个U盘，脸色凝重地走到了他的工位旁。
“明轩，你让我查的东西，有点发现了。”
王磊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语气，“这家创科动力……可能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干净。”
李明轩心中一紧，示意王磊坐下说。
“我通过一些技术手段，交叉比对了他们的工商注册信息、招投标记录、还有一些被删除的网络痕迹……”王磊将U盘插入李明轩的电脑，调出几个文件，“你看这个，他们宣称的几个大额‘政府预采购订单’，在相关政府网站的公示信息里找不到完全匹配的记录，要么金额对不上，要么项目名称模糊。
还有，他们核心管理层里，有几个人的履历……似乎有刻意美化的痕迹，早期的一些工作经历查不到佐证。”
李明轩皱紧了眉头，这些发现虽然还不足以定论，但己经是非常危险的信号。
“更奇怪的是这个，”王磊点开一个复杂的股权结构图，“你看他们其中一个早期天使轮投资方，是一家在开曼群岛注册的离岸公司，叫‘晨星投资’。
这家公司非常隐蔽，几乎查不到什么***息。
但是我通过追踪它的数字足迹，发现它和我们银行……或者说，和赵卫东副行长，可能存在一些非常隐秘的联系。”
李明轩的瞳孔猛地收缩。
王磊指着屏幕上一个不起眼的名字：“这家离岸公司的一个间接持股人，虽然用了不同的名字，但通过身份证号码校验（当然，我是用了点非常规手段），指向了赵卫东的一个远房亲戚。
而且，我还发现了一笔几年前很小额的资金往来，从赵卫东亲属控制的另一个境内公司，流向了和这家晨星投资有关联的账户……”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李明轩感到一股寒意从背脊升起。
如果王磊的发现属实，那么赵卫东如此急切地推动这笔五亿的贷款，其动机就绝非仅仅是为了“政绩”那么简单了。
他很可能与这家“创科动力”的早期投资方存在着不为人知的利益关联！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还要深，还要浑浊！
他看着屏幕上那张错综复杂的关联图，仿佛看到了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正悄然向他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