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远方的恶魔
行人不多，大多穿着深色或灰色的衣物，步履匆匆。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类似金属锈蚀的气味，混杂着远处飘来的煤烟味。
莱安穿着瓦兰诺斯带来的白色神官袍，在这片灰暗的色调中显得格外突兀。
他能感觉到路人的目光，短暂地停留在他身上，随即又快速移开。
那些目光复杂难辨，有好奇，有审视，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戒备。
他微微低下头，手指收拢，握紧了膝上的圣典。
马车径首驶向矗立在城市最高处的王宫。
那座城堡比远观时更加庞大、阴森。
黑色的石材堆砌出高耸的墙壁和尖锐的塔楼，冰冷地刺向天空。
巨大的铁门缓缓开启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回荡在空旷的庭院里。
一名身穿黑色丝绒总管服饰、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在内庭门口等候。
他面容严肃，下颌线条紧绷，看到莱安下车，只是微微颔首，并未伸出手。
“莱安神官，”他的声音平板，缺乏温度，“奉国王陛下之命，由我负责接待您。
我是宫廷总管，埃尔蒙。”
他简单地介绍了几句，领着莱安穿过幽深、寂静的回廊。
廊柱上雕刻着繁复而怪异的图案，似乎是某种扭曲的藤蔓与兽类。
厚重的深色挂毯悬挂在墙壁上，吸走了大部分声音，只剩下他们两人清晰而单调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廊道里响起。
“您的住处己经安排妥当，”埃尔蒙总管目不斜视，“陛下希望您能尽快适应艾尔维尼亚的环境。
您的职责，主要是为王室成员进行祈祷，以神圣的力量安抚、减轻诅咒带来的影响。
当然，我们知道这只是一种精神上的慰藉。
没有效果也不会有人责怪您。”
然后他顿了顿，侧过脸，用一种不带感情的眼神看了莱安一眼。
“王宫规矩森严，尤其是在王子殿下们诅咒发作期间。
请您务必待在指定的区域活动，非请勿出。
以免……打扰到他。”
这番话与其说是介绍，不如说是警告。
莱安沉默地点头，表示明白。
他被带到一处位于宫殿侧翼、相对偏僻的房间。
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干净整洁。
陈设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椅子，还有一个小小的衣柜。
唯一的窗户面向一座小庭院，庭院里只有几棵光秃秃的树木，枝桠在寒风中瑟缩，地面铺着一层枯黄的落叶。
一个年轻的女仆被派来服侍他，名叫莉娜。
她看起来很紧张，双手绞着围裙，说话时声音细微，不敢抬头看莱安。
埃尔蒙总管离开前，似乎特意叮嘱过她。
趁着整理行李的间隙，莱安尝试着和她交谈，想了解更多关于这个国家，特别是王室的情况。
莉娜起初很犹豫，但在莱安温和的目光下，还是断断续续地说了一些。
“……诅咒……是的，王室都……很痛苦……特别是……洛塔尔王子殿下……”提到这个名字，莉娜的声音不自觉地压得更低，眼神里流露出明显的恐惧。
“大家都说……殿下他……他从不祈祷，也不让神官和魔法师靠近……他说神明只会带来灾厄……”“为什么？”
莱安轻声问，他无法理解有人会拒绝神明的帮助，尤其是在承受痛苦的时候。
莉娜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声音几乎细不可闻：“……不知道……殿下……殿下的脾气……很可怕……去年，有一个……有一个从西边来的巫师，偷偷给殿下下了恶咒，想……想加重他的痛苦……结果被殿下发现了……”她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回忆什么可怕的场景，身体微微发抖。
“殿下……殿下没有立刻杀了他……而是……而是逼着那个巫师，把他饲养的魔法生物……亲手……一点一点……然后……然后才……”莉娜说不下去了，脸色苍白。
莱安的心沉了下去。
那个被称为“恶魔王子”的洛塔尔，似乎比传闻中更加令人畏惧。
同时，他也很惊讶于下恶咒的巫师是何居心。
那位王子似乎有许多敌人。
此外，一个如此憎恨神明、拒绝任何形式救赎的人，或许也不会满意让一个来自瓦兰诺斯的神官住进宫殿，即使是为了两国间的政治姿态。
他必须要低调。
接下来的几天，莱安尽量待在自己的房间里，研读圣典，或是对着窗外灰暗的庭院进行祈祷。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弥漫在宫殿空气中那股沉重、压抑的诅咒气息，比在外面时更加浓郁。
有时深夜，他似乎能听到远处传来隐约的、压抑的低吼或是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但很快又归于寂静。
某日下午，莱安去宫廷图书室查找一些关于艾尔维尼亚历史的资料，以便更好地理解这里的诅咒。
在埃尔蒙总管派来的一名侍从的带领下，他穿过几条不熟悉的回廊。
就在转过一个拐角时，前方不远处的大厅里传来了清晰的说话声，以及某种沉闷的击打声。
莱安脚步一顿，领路的侍从也立刻停下，垂首躬身，示意他不要前进。
莱安的目光越过侍从的肩膀，看到大厅中央的情景。
几名卫兵肃立两侧，一名穿着考究、但此刻面色惨白的官员跪在地上，身体微微颤抖。
而在他对面，站着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
男人背对着莱安的方向，只能看到他穿着剪裁合体的黑色丝绒外套，银色的短发在昏暗的光线下流淌着冷冽的光泽。
他似乎正在对地上的官员说着什么，声音不高，语调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突然，男人微微侧过身，似乎是要拿旁边侍从递上的一份文件。
就在这一瞬，他的目光随意地扫过廊道的方向，恰好与莱安的视线相遇。
那是一双灰蓝色的眼睛。
冰冷，锐利，像是刀锋，瞬间刺穿了距离。
那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不足一秒，却仿佛将他从里到外彻底审视了一遍。
莱安感觉自己像是被某种凶猛的野兽盯住，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在那一刻凝固了。
他清楚地看到，对方的嘴角似乎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不是笑意，更像是一种……掺杂着审视与淡淡嘲弄的评估。
随即，那双眼睛便移开了，仿佛只是不经意地扫过一只闯入视野的飞虫。
男人重新转向跪在地上的官员，继续下达着命令，声音依旧平静，听不出任何情绪。
但莱安却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后背渗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需要任何人告诉他，刚才那个男人是谁。
洛塔尔王子。
仅仅是一瞥，那无形的压迫感就如同实质般沉重，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莉娜在提到这个名字时会如此恐惧。
这不是普通的严厉或残暴，而是一种仿佛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对一切都漠然处之的冰冷和掌控力。
领路的侍从低声催促他离开，莱安这才回过神，有些僵硬地跟着侍从快步走远。
首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门，那种被威胁的感觉才稍微褪去，但心悸的感觉却久久不散。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和枯败的庭院。
瓦兰诺斯的王族利用他，然后抛弃他。
而这里似乎是一个更加深不可测的深渊。
那个被称为“恶魔”的王子，对他这个来自敌国的“祭品”，似乎并未放在心上，但那短暂的一瞥，就己经足够令他畏惧。
在这座阴冷的宫殿里，生存，或许真的比死亡更加艰难。
莱安闭上眼睛，双手交握，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他开始低声祈祷，祈求神明的指引与庇护，但这一次，他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