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推开一扇斑驳的木门，霉味混着灰尘扑面而来，婉可忍不住咳嗽起来。
十平米左右的储藏室，墙壁上的水渍形成了古怪的图案，像一张张扭曲的脸。
一张行军床勉强塞在杂物中间，床单上印着褪色的卡通图案，大约是二十年前的款式。
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挂着的节能灯泡，发出惨白的光。
"这是...我的房间？
"婉可嗓子发紧。
奶奶撇撇嘴："怎么，嫌不好？
你爸小时候住的比这差多了。
"她指了指墙角，"那边有蚊香，晚上蚊子多。
"婉可把行李箱拖进房间，轮子在凹凸不平的水泥地上卡住了。
她蹲下来，看见床底下堆满了旧报纸和纸箱。
其中一个纸箱裂开了缝，露出里面发黄的奖状一角。
"那些是你爸的东西，别乱动。
"奶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收拾好了出来吃饭。
"门关上了。
婉可长出一口气，坐在吱呀作响的行军床上。
手机震动起来，是妈妈发来的信息："到了吗？
环境怎么样？
"婉可咬着嘴唇，手指在屏幕上悬停了几秒，最终回复："到了，挺好的。
"她不想让妈妈担心。
床底下那个裂开的纸箱像有魔力一般吸引着她的目光。
婉可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把它拖出来。
"王建国同学荣获市级三好学生"、"王建国同志被评为优秀员工"、"王家好儿子表彰大会留念"...厚厚一叠奖状、剪报和照片，从父亲小学时期一首到去年，被精心收藏在塑料膜里。
最新的一张剪报是县电视台对父亲参与社区志愿活动的报道，照片上的父亲笑容满面，标题是《热心市民王建国：无私奉献显担当》。
纸箱最底层，一个褪色的红绒盒里装着父亲小学时用过的铅笔头、橡皮擦，甚至还有几颗乳牙，每样东西都贴着标签，注明了日期和"事迹"。
婉可的胃部一阵绞痛。
她翻遍了整个纸箱，没有找到任何与自己有关的东西——没有她幼儿园的绘画奖状，没有她小学的作文比赛证书，更没有她去年获得市级英语竞赛一等奖的照片。
门外传来脚步声，婉可赶紧把纸箱推回床底。
她打开行李箱，取出洗漱用品和睡衣。
当她把全家福照片摆在床头时——这是她和妈妈去年在海边拍的，两人笑得灿烂——她注意到墙上密密麻麻的小洞，像是被什么尖锐物反复扎过。
"婉可！
出来吃饭！
"奶奶的喊声穿透薄薄的门板。
---餐厅里，一张油腻的塑料桌布上摆着三菜一汤：红烧肉、炒青菜、腌咸鱼和紫菜蛋花汤。
婉可注意到红烧肉全是肥腻的部分，咸鱼齁得发苦，明显是随手做的。
"你爸加班，不回来吃。
"奶奶盛了碗饭重重放在婉可面前，"听你妈说，你学习不错？
"婉可点点头："年级前十。
""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奶奶夹了块肥肉扔进婉可碗里，"到头来还不是要嫁人。
你爸当年——""我爸当年怎么了？
"婉可忍不住问。
奶奶脸上突然焕发出光彩："你爸当年可是县一中的尖子生！
多少姑娘追他，他理都不理。
要不是后来..."她突然刹住话头，狠狠瞪了婉可一眼，"要不是你妈勾引他，他现在早当上局长了！
"婉可的筷子停在半空。
妈妈曾告诉她，是父亲死缠烂打追求了两年，外婆都不同意，觉得王家门风不好，是妈妈执意要嫁。
"你妈现在做什么工作？
"奶奶突然问。
"美容院连锁。
"婉可简短回答。
"哼，不就是给人家洗头***？
"奶奶撇撇嘴，"听说还开了好几家？
钱哪来的？
该不会是...""妈是正规生意！
"婉可声音提高了，"她有MBA学位，还上过财经杂志！
"奶奶冷笑一声："哟，还护上了。
你妈那点本事，能把你教好才怪。
"婉可攥紧了筷子，指节发白。
她突然没了胃口，借口头晕回了房间。
---第二天一早，父亲回来了。
婉可正在厨房倒水，听见钥匙转动的声音。
门开了，一个身材微胖、头发稀疏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上带着烟酒混合的味道。
"爸。
"婉可轻声叫道。
王建国愣了一下，仿佛才想起女儿回来了。
他上下打量了婉可几眼："长高了。
"然后径首走向冰箱拿了瓶啤酒，"学习怎么样？
""还不错，期末考了年级第八。
""才第八？
"父亲皱眉，"你表哥家儿子年年第一。
你妈怎么管你学习的？
"婉可胸口发闷："市重点的第八名比县一中的第一名含金量高。
"父亲脸色一沉："跟谁学的这么顶嘴？
果然跟你妈一个德行！
"他转向闻声赶来的奶奶，"妈，我饿了，有吃的吗？
"奶奶立刻小跑着去热菜，嘴里念叨着"我可怜的儿，加班这么晚"。
婉可站在一旁，像个透明人。
父亲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突然说："把你手机给我。
""为什么？
""查查你有没有早恋。
"父亲理所当然地说，"你妈心大，我可不能让你学坏。
"婉可难以置信地看着他："我十六岁了，我有隐私权。
""在老子这儿讲权利？
"父亲猛地站起来，"我是你爹！
"奶奶端着菜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先吃饭。
婉可，去给你爸盛饭。
"婉可默默走向厨房，听见奶奶小声对父亲说："别急，慢慢来。
她在这儿住一个月呢..."---下午，婉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个令人窒息的家。
她在小区里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来到了小时候常玩的秋千旁。
"婉可？
是你吗？
"一个扎着马尾、皮肤黝黑的女孩站在她面前，穿着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泛黄的T恤。
"小雨？
"婉可认出了儿时玩伴，"好久不见！
"两个女孩坐在秋千上聊起来。
小雨初中毕业就辍学了，现在在县城的服装店打工，一个月挣一千八，大部分要交给家里供弟弟读书。
"你命真好，能去大城市。
"小雨羡慕地说，"我妈说，等你大学毕业，你妈肯定给你找个有钱女婿。
"婉可心里一阵刺痛。
她突然从口袋里掏出随身带的五百块钱——这是妈妈给她应急用的——趁小雨不注意塞进了她书包侧袋。
"婉可！
"一个尖锐的声音传来。
张阿姨，奶奶的牌友，正站在不远处盯着她们，"你奶奶找你呢！
"婉可告别小雨，慢吞吞地往回走。
她能感觉到张阿姨探究的目光一首追随着自己。
---晚饭出乎意料地丰盛。
红烧排骨、清蒸鱼、蒜蓉空心菜，甚至还有一碗冰镇绿豆汤。
更让婉可惊讶的是，奶奶居然给她夹了块排骨。
"多吃点，看你瘦的。
"奶奶的语气出奇地和蔼，"今天见到朋友了？
"婉可警觉起来："嗯，小雨，小时候一起玩的。
""老张家的丫头啊。
"奶奶点点头，"听说初中毕业就不读了？
家里穷啊...你给她钱了吧？
"婉可的筷子差点掉在地上。
她终于明白这顿"好饭"的原因了——张阿姨看到了她塞钱给小雨的一幕，告诉了奶奶，而现在，奶奶要拿这件事做文章。
"我...我只是...""做得对！
"奶奶突然大声说，"咱们王家在县里也是有头有脸的，帮助穷亲戚是应该的！
"婉可愣住了。
这反应完全出乎她的预料。
"明天你表哥家儿子满月，你跟我一起去。
"奶奶继续道，脸上挂着古怪的笑容，"让大家都看看，我孙女多懂事，多善良。
"婉可低头扒饭，胃里像塞了块石头。
她太清楚奶奶在打什么算盘了——她要在亲戚面前表演"慈祥祖母"的角色，同时炫耀从大城市回来的孙女，更重要的是，向大家证明即使跟着"不检点"的前儿媳长大，婉可依然被她这个奶奶"教育得很好"。
吃完饭，婉可主动洗碗。
透过厨房的窗户，她看见奶奶在院子里打电话，表情兴奋，时不时朝屋里瞥一眼。
回到储藏室，婉可从行李箱夹层里取出妈妈给她的备用手机，发了条信息："妈，我觉得奶奶在计划什么..."窗外，月光被乌云遮住，整个县城陷入一片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