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缕微弱却无比熟悉的、属于云溪的气息,混杂在浓烈的药味里,像一根无形的钩子,狠狠钩住了他灵魂深处最脆弱、最鲜血淋漓的那一部分!
“啪嗒!”
手中的白瓷药瓶没能拿稳,从他剧烈颤抖的手指间滑脱,砸在坚硬的柜台上!
瓶身没有碎裂,但那清脆的撞击声在相对安静的店铺里却格外刺耳。
“小畜生!
你找死!!”
掌柜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耳边响起,唾沫星子几乎喷到云澈脸上。
那张黑红的脸膛因暴怒而扭曲,蒲扇般的大手带着一股腥风,劈头盖脸就朝云澈扇了过来!
这一巴掌要是打实了,以云澈现在这孱弱的身板,半张脸都得肿起来。
换做前世血丹老祖,弹指间便能将此人化为脓血!
但此刻,云澈空有滔天恨意和战斗本能,身体却迟钝得如同灌满了铅。
他几乎是凭借着灵魂深处对危险的本能反应,狼狈地向后踉跄一步,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那带着油腻汗味的手掌。
掌风擦着他的鼻尖掠过,带起几缕散乱的发丝。
“还敢躲?!”
掌柜一击落空,更是火上浇油,眼珠子瞪得溜圆,抬脚就踹向云澈的小腹,“老子今天非扒了你这身懒骨头!”
云澈瞳孔一缩!
这一脚若被踹实,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强烈的求生欲和被蝼蚁般欺辱的滔天怒火在他胸中疯狂交织,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他下意识地调动意念,试图催动那早己不存在的血煞之力,丹田处却传来一阵针扎般的刺痛,空空如也。
就在那油腻的厚底布鞋即将及身的刹那——“住手!”
一个略显苍老却带着不容置疑威严的声音从店铺门口传来。
掌柜的脚硬生生停在了半空,脸上的暴怒瞬间凝固,随即如同变脸般堆起谄媚的笑容,转向门口:“哎哟!
李老!
您怎么亲自来了?
快请进快请进!
这小兔崽子毛手毛脚,正教训他呢!”
云澈急促地喘息着,顺着声音看去。
门口逆光站着一个身形清癯的老者。
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色长衫,布料普通,但浆洗得十分干净,透着一股书卷气。
他须发皆白,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皱纹深刻,一双眼睛却异常清亮有神,此刻正带着一丝不赞同地看着掌柜。
老者身后还跟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穿着同款但小一号的青衫,背着个半旧的药箱,显然是老者的学徒或子侄。
少年眉清目秀,眼神里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打量着脸色惨白、靠在药柜上摇摇欲坠的云澈。
“王掌柜,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
被称作李老的老者缓步走了进来,声音平和,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跟个小伙计动这么大肝火,传出去不好听。”
“是是是,李老教训的是!
是我一时气糊涂了!”
王掌柜点头哈腰,脸上的横肉挤成一团,变脸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他狠狠剜了云澈一眼,压低声音威胁道:“还不快滚去把药摆好!
再出岔子,仔细你的皮!”
云澈低着头,长长的额发遮住了他眼中翻涌的、几乎要凝成实质的冰冷杀意。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借助那尖锐的疼痛来压制灵魂深处狂暴的嘶吼和那缕气息带来的惊涛骇浪。
他沉默地弯下腰,再次伸出手,这一次,动作快了许多,也僵硬了许多。
他拿起那个掉落的白瓷瓶,又飞快地从藤箱里拿起另外几个。
指尖每一次触碰到那冰凉的瓷瓶,手腕胎记处传来的灼痛感和药瓶内那缕微弱气息的呼唤,都像是一次酷刑,不断撕扯着他刚刚重生的、脆弱不堪的神经。
他强迫自己不去感受,不去思考。
像一个真正的、麻木的学徒一样,将那些贴着“玉髓同心丸”标签的白瓷瓶,一瓶一瓶,小心翼翼地摆放在药柜最上层、最显眼的格子里。
每一个动作,都像是在亲手摆放妹妹的骨灰坛。
“嗯?
这就是新到的‘玉髓同心丸’?”
李老走到柜台前,目光落在那些白瓷瓶上,带着审视。
“正是正是!
刚到的上品!
您老给掌掌眼?”
王掌柜立刻凑上前,满脸堆笑,之前的凶神恶煞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老微微颔首,拿起一瓶。
他拔开瓶塞,没有立刻凑近闻,而是用手在瓶口轻轻扇动,将一丝药气引入鼻端。
他那双清亮的眼睛微微眯起,细细品味着。
云澈刚刚将最后一瓶药摆好,强忍着不去看李老的动作,正要退到角落阴影里。
然而,就在李老扇动药气的瞬间,一股比之前浓郁了数倍不止的、混合着奇异药香的熟悉气息,猛地从那瓶口逸散出来!
那缕气息——云溪的气息!
虽然依旧被浓烈的药性包裹、稀释,但此刻被李老特意引动,其核心的那一丝独特印记,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星,瞬间清晰地撞入了云澈的感知!
嗡!
云澈如遭雷击,浑身剧震!
他猛地抬头,目光死死钉在李老手中的药瓶上!
灵魂深处,那被强行压下的火山轰然爆发!
不是杀意,而是比杀意更狂暴、更绝望、更撕心裂肺的剧痛和难以置信!
溪儿……真的是溪儿的气息!
不是幻觉!
就在那丹药里!
为什么?!
他喉咙里发出一声极其压抑的、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眼前阵阵发黑,身体再也支撑不住,软软地顺着冰冷的药柜滑坐在地,蜷缩在柜台后的阴影里,剧烈地颤抖起来,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骨头。
“咦?”
李老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放下药瓶,清亮的目光带着一丝探究,投向角落里那个蜷缩成一团、抖得如同风中落叶的少年身影。
他微微蹙起眉头,似乎在分辨那少年身上弥漫出的、一种极其隐晦却又异常浓烈的……痛苦与绝望的气息?
这不像是一个普通学徒该有的情绪。
“这药……”李老沉吟了一下,将药瓶放回柜台,对着王掌柜,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药性尚可,但火候还是差了些许。
凝而不纯,燥气未平,离真正的‘上品’,还差几分火候。”
王掌柜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堆得更满:“哎哟,李老您慧眼!
这…这己经是坊间能拿到最好的了!
您也知道,那‘凝丹’的火候,非得是大师傅亲自把控不可,我们这些小门小户……”李老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没有再深究丹药,目光再次扫过角落里的云澈。
那少年蜷缩着,把头深深埋进膝盖,只露出一个单薄颤抖的肩背,仿佛承受着无法言说的巨大痛苦。
“这孩子……”李老似是无意地问了一句。
“嗨!
一个买来的小杂役!
乡下逃荒来的,笨手笨脚,还一身懒骨头!”
王掌柜立刻撇清,语气满是嫌弃,“李老您别在意,回头我好好收拾他!”
李老没再说话,只是又看了那蜷缩的身影一眼,便带着身后的少年学徒转身离开了药铺。
掌柜的谄媚声还在门口送客,店铺里暂时恢复了之前的嘈杂。
云澈蜷缩在冰冷的地面阴影里,身体无法控制地颤抖着。
他死死捂着手腕上那枚灼痛不己的铃铛胎记,牙齿深深陷入下唇,尝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那缕来自“玉髓同心丸”的、属于云溪的气息,如同跗骨之蛆,缠绕在他的灵魂上,冰冷刺骨,又带着一种诡异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呼唤。
李老那句“凝而不纯,燥气未平”如同魔咒般在他混乱的脑海中反复回响。
凝而不纯……差几分火候……前世玄诚子的话语也在此刻轰然炸响:“玉髓同心丸,需以至亲手足之精魄为引,方能淬炼玉髓,凝结同心!”
一个比之前更加清晰、更加恐怖、更加令他浑身血液都冻结的念头,如同最黑暗的藤蔓,从绝望的深渊中疯狂滋生、缠绕:这个世界的“玉髓同心丸”,它的药引……又是什么?
那缕属于云溪的、微弱却真实的气息……又意味着什么?
这枚碎裂的铃铛胎记,仅仅是巧合?
还是……某种残酷的印记?
巨大的恐惧和深入骨髓的冰冷,第一次压倒了滔天的仇恨。
云澈蜷缩在药铺的尘埃里,感觉自己仿佛正坠入一个比前世血海更深、更黑暗、更无法理解的……无底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