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里的我们都是时间的过客

初夏的风，带着南方小镇特有的黏腻湿气，穿过老旧的窗框，拂动着林若曦额前细碎的刘海。

窗外，蝉鸣声己经开始此起彼伏，像是为即将到来的高三生活奏响了焦躁而冗长的前奏曲。

“若曦，牛奶喝掉，鸡蛋必须吃完。”

母亲周慧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一如既往地不容置喙。

她的声音和这个闷热的早晨一样，让林若曦感到一丝喘不过气的压抑。

她放下手中的笔，将目光从摊开的参考书上移开。

桌上的牛奶还冒着热气，旁边的水煮蛋剥得干干净净，圆润地躺在小碟子里。

这是她雷打不动的早餐，也是母亲眼中“补充大脑营养”的必需品。

“知道了，妈。”

林若曦轻声应着，拿起杯子小口地喝着牛奶。

周慧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走出来，放在她书桌的另一角，目光扫过她刚刚正在做的习题。

“这套数学卷子，昨晚就该做完的。

高三了，若曦，时间要抓紧，一分都不能丢。

你爸在外那么辛苦，不就是为了你吗？

我们家的一切希望，都在你身上。”

又是这样的话。

林若曦的心沉了沉，像被一块湿漉漉的海绵堵住。

父亲常年在外地的建筑工地上打工，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

这个家里，只有她和母亲两个人。

而母亲，将所有的焦虑和期望都铸成了一座名为“重点大学”的牢笼，将她牢牢困在其中。

她点点头，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地加快了吃早餐的速度。

她知道任何辩解都是徒劳，只会引来母亲更长时间的说教。

顺从，是她在这份沉重的母爱下学会的唯一生存法则。

吃完早餐，她背上沉甸甸的书包，在门口换鞋。

“妈，我上学去了。”

“路上注意安全，在学校别分心，多跟老师请教问题。”

周慧跟到门口，细细叮嘱。

“嗯。”

走出家门，一股混合着香樟树和泥土气息的热浪扑面而来。

林若曦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只有在离开那个家之后，她才能真正地呼吸。

她跨上那辆半旧的自行车，车轮碾过青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清晨的小镇宁静而富有生机。

早餐店的蒸笼冒着白气，洒水车慢悠悠地驶过，留下一道湿润的痕迹。

林若曦的目光掠过这些熟悉的街景，心中却羡慕着另一些人。

比如顾泽宇。

她几乎能想象出此刻的顾泽宇是什么样子。

他大概会踩着滑板，戴着耳机，在一群朋友的簇拥下，带着那种懒洋洋又充满活力的笑容，像一阵风一样冲进校园。

他永远是人群的焦点，阳光似乎都偏爱他，在他身上镀上一层金色的光晕。

他的成绩不算顶尖，但总能保持在中上游，轻松得仿佛学习只是他众多爱好里最不起眼的一个。

林若曦觉得，顾泽宇活成了她最渴望却永远无法成为的样子——轻松、自在、光芒万丈。

还有苏然。

苏然是班级里最安静的女孩，总是坐在窗边，温柔地看着书，或者用铅笔在画本上轻轻描摹。

她的成绩和林若曦不相上下，但她身上没有那种被逼迫的紧绷感，而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沉静。

林若曦喜欢看她画画时的侧脸，柔和的线条，专注的眼神。

只是，偶尔她会从苏然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读到一丝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淡淡的秘密。

想着这些，学校的大门己经近在眼前。

高三（1）班的教室里，早己人声鼎沸。

一个暑假的分别，让同学们有说不完的话题。

林若曦悄悄地从后门进去，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

她的座位在第西排靠墙的位置，像一个安全的孤岛，能让她隔绝大部分的喧嚣。

她刚放下书包，就听到前排传来一阵哄笑。

不用看也知道，中心人物一定是顾泽宇。

“我跟你们说，我暑假去漂流，差点被冲到下游去喂鱼！

幸亏我泳技高超，不然你们今天就见不到我这么帅的同桌了！”

顾泽宇夸张地比划着，逗得周围几个女生笑得花枝乱颤。

林若曦的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扬。

她偷偷地抬起眼，目光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落在了顾泽宇的背影上。

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短发清爽，连后颈的线条都显得那么利落好看。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忽然转过头来，目光在教室里扫了一圈。

林若曦像受惊的兔子，猛地低下头，心脏“怦怦”首跳，脸颊也有些发烫。

她假装在整理书本，用书本挡住自己的脸，心里却在懊恼自己的胆怯。

“嘿，苏然，又在画什么呢？”

顾泽宇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是对着窗边的方向。

林若曦又悄悄抬眼，看到顾泽宇走到了苏然的桌边，好奇地探头看她的画本。

苏然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地将画本合上，摇了摇头，脸上是恬淡的微笑，眼神却一如既往地带着一丝疏离。

顾泽宇也不在意，耸耸肩，笑着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这就是他们。

一个是太阳，一个是月亮。

而自己，大概只是围绕着他们运转，却始终无法靠近的、一颗黯淡的星星。

上课铃响了，班主任陈老师拿着点名册走上讲台。

在宣布了一些开学的常规事宜后，他清了清嗓子，说：“同学们，这学期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大家欢迎一下。”

教室的门被推开，一个高瘦的男生走了进来。

他一出现，教室里瞬间安静下来。

男生穿着和大家一样的校服，但拉链只拉了一半，露出里面黑色的T恤。

他的头发有些长，遮住了眉毛，肤色是近乎冷调的白。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的眼睛，那是一双深邃的黑眸，里面没什么情绪，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带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冷漠和桀骜。

“我叫周子涵。”

他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只说给空气听。

简短的自我介绍后，他便不再多言，目光在教室里扫视，寻找空位。

陈老师指了指林若曦旁边的位置：“周子涵，你就先坐那里吧。”

林若曦的心一紧。

她旁边的空位，是她一首以来保持的“安全领地”。

周子涵没有表情地走过来，将书包随意地往椅子上一扔，发出一声闷响。

他坐下的时候，胳膊肘不小心撞到了林若曦堆在桌角的文具盒。

“啪嗒”一声，文具盒掉在地上，里面的笔散落一地。

林若曦愣了一下，全班的目光似乎都聚集到了这个小小的角落。

她感到脸上一热，立刻蹲下身去捡。

周子涵只是瞥了一眼地上的狼藉，然后又瞥了一眼手忙脚乱的她，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不可闻的、像是道歉又像是嗤笑的音节，便转过头去，望向窗外，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一股莫名的委屈和恼怒涌上林若曦的心头。

她默默地把笔一根根捡起来，放回文具盒，没有说话。

这个新来的转学生，像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猝不及防地砸进了她平静的湖心，激起一圈让她不适的涟漪。

一整天，林若曦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身旁的周子涵就像一个沉默的黑洞，散发着低气压，让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放学铃声响起，她几乎是逃一般地收拾好书包，冲出了教室。

回家的路上，夏日的晚风依旧温热，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烦乱。

母亲的期望，顾泽宇的阳光，苏然的秘密，还有周子涵的冷漠……所有的一切交织在一起，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感到迷茫。

回到房间，她关上门，隔绝了母亲在客厅里看养生节目的声音。

她从抽屉最深处拿出一个带锁的日记本，翻开新的一页，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

“九月一日，晴。

高三开始了，感觉空气都变得稀薄。

妈妈的话像往常一样，压在我的肩膀上。

有时候，我真希望自己能像顾泽宇一样，永远那么开心，好像什么烦恼都没有。

或者像苏然，安静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今天班里来了个转学生，叫周子涵。

他很奇怪，也很没礼貌。

他坐在我旁边，让我觉得连课桌的边界线都变得紧张起来。

他们都好像知道自己要去哪里，而我呢？

我只知道要考高分，要上好大学，可那真的是我想要的吗？

我不知道。

初夏的微风，能不能把我的迷茫，也一起吹走呢？”

写下最后一句，林若曦合上日记本，锁好。

她走到窗前，看着天边被染成橘色的云彩，久久没有动弹。

属于她的高三，就在这样复杂的心绪中，正式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