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得传灯录

苍澜界，吴家族祠。

青铜烛台上的灯芯“噼啪”爆响，将少年单薄的影子投在斑驳的族谱墙上。

吴才攥紧手中半块碎玉，指腹摩挲着残片边缘的“时晷”纹路——这是他今早在后山溪涧捡到的，碎玉中央的日晷图案竟与族谱记载的九世祖信物一模一样。

“明日便是三年一度的灵根测试，你当真不去求求大长老？”

少女的声音从祠堂外传来，绣着木槿花的裙摆扫过青石板，吴才的堂妹吴敏抱着一叠符纸踟蹰不前，“你去年的灵根纯度……金系7%，火系5%，水木土皆不足3%，连外门杂役都未必能当上。”

少年抬头，眼底映着摇曳的烛火：“求了便能改变么？”

他松开手，碎玉在供桌上投下歪斜的光影，“爷爷说过，吴氏子孙当‘藏器于身，待时而动’，若灵根真是天定，此刻便是最好的‘时’。”

吴敏咬了咬唇，终究没再说什么。

她知道这个堂哥自小就倔，三年前父亲（现任族长）在族比中被旁支长老设计重伤，如今吴家嫡脉式微，连祠堂的梁柱都生了虫蛀，可吴才偏要守着这破落的祖祠，每日临摹墙上的《归藏易》残篇。

次日辰时，演武场。

三十六根测灵柱在晨雾中泛着微光，吴才站在队列末尾，看着前几个子弟将手掌按在柱上，各色灵光次第绽放。

轮到旁支子弟吴浩时，五根测灵柱同时亮起，金红双色灵光交缠，惹得围观人群一阵惊叹。

“金火双灵根，纯度皆过30%！”

大长老捋着胡须颔首，“不错，即日起入外门，随金炎峰主修行。”

吴才低头看着自己磨出毛边的袖口，指甲无意识地抠进掌心。

首到听见“下一位，吴才”，才深吸口气上前。

手掌触碰到测灵柱的瞬间，凉意顺着手臂爬遍全身。

第一根柱子亮起极淡的金色，如烛火将熄；第二根火系灵光刚冒头便熄灭；水木土三柱则始终暗沉，唯有测灵柱底部的纹路泛着微光，像是某种嘲讽的回应。

“全系废灵根。”

大长老的声音冷下来，袖袍一挥，测灵柱上的微光彻底熄灭，“按族规，年满十二岁灵根未达10%者，贬为外姓旁支，即日起迁居西巷杂院。”

场中响起低低的嗤笑。

吴才听见有人小声说“嫡脉竟出了个废物”，看见父亲坐在首座攥紧扶手，指节发白。

母亲眼眶通红地想上前，却被父亲轻轻按住。

他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碎玉，忽然注意到测灵柱底部的纹路——那是个残缺的日晷图案，与他捡到的碎玉边缘严丝合缝。

指尖刚触到纹路，眼前突然闪过画面：三日后酉时，自己在西巷拐角被人绊倒，怀中的《符道基础》会掉进泥坑。

幻象来得快去得更快，吴才猛地抬头，发现大长老正皱眉看他：“还不退下？”

“请长老容禀。”

吴才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日低沉，“昨日在后山拾得一物，或许与祖上有关。”

他摊开掌心，碎玉在阳光下折射出奇异的光斑，竟在测灵柱上投出半幅星图。

大长老瞳孔骤缩。

作为吴氏现存最年长的长辈，他自然认得这是九世祖吴道子留下的“时晷残页”标志——五百年前那场大战后，时晷玉佩便碎成十七块，散落苍澜界各处。

“随我来。”

大长老甩袖走向祠堂，吴才跟在身后，听见身后传来吴敏的惊呼：“堂哥的碎玉和测灵柱的纹路……”祠堂内，大长老点燃三炷香，对着族谱恭恭敬敬行了礼，才转身盯着吴才手中的碎玉：“此物从何而来？”

“后山溪涧的青苔下。”

吴才如实道，“昨日触碰时，似乎听见有人说‘时脉未断，灯芯不熄’。”

老人的手突然颤抖。

这是九世祖当年布下逆时灵阵时的口头禅，只有嫡系子弟才知道的密语。

他盯着吴才的眼睛，忽然发现少年眼底深处有极淡的金红色流转——那是时脉之力初醒的征兆。

“跪下。”

大长老忽然正色，从供桌下取出一个檀木盒，里面躺着半片焦黑的竹简，“这是九世祖临终前藏在祠堂暗格的残页，每隔三十年才会显形一次。

你测灵时触发了碎玉中的感应，说明……”他顿了顿，声音有些发哑，“说明你是百年难遇的‘时脉宿主’。”

吴才怔住。

他见过族史中关于“时脉者”的记载：能感应时间流速，甚至短暂预见未来，但千年间仅有三人觉醒，且皆死于非命——因为他们的存在会扰乱天道命轨。

“但你的灵根……”大长老皱眉，“按理说时脉者必有特殊灵根，可你……”“或许正因灵根全废，才容得下时脉之力。”

吴才忽然想起今早的幻象——他看见自己在西巷摔倒时，碎玉会吸收泥水中的灵气，在《符道基础》上印出从未见过的符文。

那时的他突然明白，所谓“废灵根”，不过是五系灵根太过均衡，反而无法凝聚单一属性。

大长老盯着他，忽然伸手按在他眉心。

一股暖流涌入识海，吴才眼前闪过无数画面：九世祖在万仙陨落之战中燃烧精血修补界壁，归墟殿杀手追杀时脉者的血腥场景，还有某个未来时间线里，一个机械少女捧着破碎的时晷玉佩哭泣……“记住，从今日起，你的灵根测试结果仍是‘全系废灵根’。”

大长老收回手，竹简上的焦黑纹路竟开始蠕动，渐渐拼出“时晷九缺，缺一不可”八个字，“时脉之力尚未觉醒，你现在能做的，唯有装傻。”

他将碎玉和竹简塞进吴才手中：“每月初一子时，来祠堂拓印竹简上的纹路。

记住，无论遇到什么，都不要暴露这块碎玉——包括你的父母。”

离开祠堂时，夕阳正将吴才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摸着怀中的碎玉，指尖忽然触到一片凸起的纹路——那是个极小的“灯”字，与族谱上九世祖的落款一模一样。

远处传来吴敏的呼唤，少年忽然想起三日后的幻象。

他低头看着自己磨破的布鞋，嘴角慢慢扬起弧度——所谓废灵根，不过是天道留给他的空子。

当五系灵根无法凝聚灵脉，他便用碎玉做引，以符纸为媒，在测灵柱的纹路里，在祖祠的残页中，走出一条连天道都算不到的路。

暮色渐浓，祠堂的灯火在风中摇曳。

吴才不知道，此刻他掌心的碎玉正发出微光，与祠堂梁柱间的虫蛀纹路悄然呼应——那是九世祖用本命精血刻下的逆时阵眼，在他捡起碎玉的瞬间，整个吴氏祖祠的时间流速己悄然改变。

而在某个混沌的时空夹缝中，十七块时晷碎玉的其余十六块，正各自发出微光，如同散落在万界海的灯芯，等待着属于它们的那簇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