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市,深秋的风已经带着刮脸的凉意了。
“阳光爱心孤儿院”的名字听着暖和,可那灰扑扑的墙、光秃秃的树,还有院子里咋咋呼呼的风,一点儿都不阳光。小朋友们都在院子里玩,吵吵闹闹的,只有墙角根那里,蹲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像只被遗忘的小猫崽。
那是个顶多两岁的小女娃,身上的旧衣服松松垮垮,风一吹,更显得她小小一只。小脸瘦巴巴的没什么肉,嘴唇有点干,还有点起皮皮。
最可怜的是那双大眼睛,本来应该像黑葡萄一样亮晶晶的,现在却雾蒙蒙的,看着地上爬来爬去的小蚂蚁,吧嗒吧嗒地掉金豆豆。
“呜……肚肚饿……”她用小脏手揉揉瘪瘪的小肚子,声音小小的,带着哭腔,可怜得不得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的碗被胖虎那个坏蛋故意撞翻了,凶巴巴的张阿姨看见了也没管她,还瞪了她一眼。她只吃到了一点点掉在桌子上的饭米粒,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浑身都没力气。
她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瞅了瞅院子另一边。张阿姨正和别的阿姨说得高兴,笑得脸上的粉都快掉下来了,根本没往她这边看。
饿……真的好饿呀……
她记得,早上扫地的时候,厨房后面那个小仓库的门,好像没有关紧?里面……里面会不会有吃的?哪怕是一小块硬硬的馒头,也好呀?
这个念头像个小钩子,勾着她。害怕被骂的恐惧和咕咕叫的肚子打了一会儿架,最后,还是饿赢了。
她扶着冰冷的墙壁,用小短腿努力把自己撑起来,摇摇晃晃的,像只站不稳的小鸭子。她吸吸鼻子,把剩下的眼泪憋回去,猫着小腰,躲开那些跑来跑去的小朋友,一步一步,慢慢地、悄悄地往厨房后面挪。
小仓库里黑乎乎的,堆满了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股怪怪的味道。
她仰起小脑袋,眼睛亮了一下!那个高高的架子上,放着一个铁皮盒子!她认得那个盒子!上次胖虎哭闹,张阿姨就是从里面拿了小饼干给他吃的!
饼干!香香甜甜的饼干!
一想到饼干,她更饿了,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她踮起脚尖,努力地把小短胳膊伸得长长的,去够那个盒子。
够呀够……还差一点点……就差一点点啦!
她憋着一口气,小脸都涨红了,脚趾头在破旧的鞋子里使劲抠着地,又往上蹦跶了一下——
哎呀!
脚下踩着的那个破木箱子突然一歪!
“呀——!”
她吓得叫了一声,整个人一下子朝后面倒下去,小脑袋瓜“咚”地一下,狠狠撞在后面一个冷冰冰、硬邦邦的铁架子角上!
痛痛!好痛!
眼前一下子冒了好多金色的小星星,然后星星不见了,变得黑乎乎的。有什么热乎乎、湿漉漉的东西从额头上流了下来,流到了眼睛里,嘴巴边,味道怪怪的。
她张张小嘴,却发不出声音了,好困好困,耳朵里嗡嗡响,什么都听不见了……
唔……好黑呀……这里是哪里?
乱糟糟的,像有很多很多画面在脑袋里打架。她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在一个奇怪的地方,学画好多弯弯曲曲的线,叫“符符”?还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白白的影子?师父父总揪她的小辫子,说她调皮……
头好痛!比刚才撞到还要痛!
“呜……”地上那小小的一团,发出了一声特别特别轻的哼哼,像小奶猫似的。
长长的睫毛抖啊抖,然后,猛地一下睁开了!
那双眼睛!刚才还是雾蒙蒙、泪汪汪的,现在却像被清水洗过的黑宝石,亮得惊人!里面全是懵懵懂懂和搞不清楚状况的迷糊。
她伸出小手,摸了摸痛痛的额头。哎呀!手手黏糊糊的,是红色的血!
“痛痛……”她小嘴一瘪,金豆豆又要掉下来了。不是因为这伤,是因为这身体太小太不中用啦!软趴趴的,一点劲都没有!
好多好多记忆碎片——原来那个小妹妹的,和她自己的,噼里啪啦地撞在一起。
过了一会儿,她,终于弄明白这件超级离谱的事情——她!玄门最最厉害的小天才!居然画符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炸飞啦?然后魂魂飞到了这个也叫团团的妹妹身上?
这个世界的人,好像都不信玄学耶?好奇怪!
额角的血还在慢慢流,头痛痛的,肚子更是饿得咕咕叫,好像在打雷。
“倒霉……”她撇着小嘴,用软得能捏出水来的小奶音,老气横秋地叹了口气,“比师父父的胡子还被烧掉还倒霉……”
不行不行,要先止血!不然没饿死先流血死掉了,传回去她小天才的面子往哪里搁呀!
她眨巴着大眼睛四处看,很快就在墙角边发现了几棵小小的、叶子边边有齿齿的草草。她认识这个!是止血草!
她想爬过去,可是身上一点力气都没有,像一滩软软的泥。小肚子饿得直叫唤。
“饿饿……团团要吃饭饭……”她瘫坐在地上,委屈极了,小胖手一下一下摸着自己瘪瘪的小肚皮,“没有饭饭……没有力气……”
饭饭在哪里呢?原来的记忆里,好像总是找不到吃的……
她看着自己沾着血的小手手,歪着脑袋想了想,然后像模像样地、笨笨地掐起小手指头。肉乎乎的手指头扭来扭去,配上她严肃的小表情和脸上的血道道,又可怜又搞笑。
“嗯……这边……”她皱着小眉头,奶声奶气地嘀咕,“有好吃哒……香香哒……在那边……”
她小手指着的方向,好像是院子另一边,阿姨们吃饭的小食堂?现在好像没人了,说不定有剩下的好吃的?
想吃东西的念头变得超级强大!她咬紧小米牙,用尽刚刚攒起来的一点点力气,小手手撑着地,撅起屁股,晃晃悠悠地又站了起来。额角痛痛的,也顾不上了。
她扶着冰冷的墙,一步一挪,像只受了伤的小企鹅,特别特别慢地,朝着自己算出来的、有“香香的”方向挪过去。
……
与此同时,一辆黑色、线条流畅、价值不菲的迈巴赫正行驶在前往“阳光爱心孤儿院”的郊区公路上。
车内后座,坐着一个男人。
仅仅只是坐在那里,就自带一种生人勿近的冰冷气场。他穿着一身剪裁精良、一丝不苟的黑色高定西装,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挺拔。
车窗外的光线偶尔掠过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鼻梁高挺,唇线菲薄,下颌线绷得有些紧。他的眼眸深邃,像是蕴藏着化不开的浓墨,此刻正微垂着,看着膝上的一份文件,眼神锐利而专注,透着久居上位的矜贵和冷漠。
这便是程宴舟,京市首富,程氏家族如今的掌舵人。
然而,与他这极致奢华、严谨的形象格格不入的是——
他放在一旁的真皮座椅上的手机,屏幕突然毫无征兆地裂开了几条缝。
他手边一杯助理刚买来的、价值不菲的手磨咖啡,杯子底座莫名其妙地脱落,浓郁的咖啡瞬间倾洒出来,弄脏了他昂贵的西裤裤脚和车内的地毯。
前座的助理吓得魂飞魄散,连声道歉并慌忙处理。
程宴舟只是微微蹙了下那好看却冰冷的眉峰,摆了摆手,示意没事。他甚至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习以为常的无奈和厌烦。
是的,习以为常。
程宴舟,拥有惊人的财富和权势,却同时也被一种诡异的、如影随形的倒霉体质所困扰。
这种倒霉不是那种危及生命的重大灾难,而是渗透在生活每一个细节里的、无休止的、令人烦躁不堪的小意外:开会前必遇堵车,重要的签字笔一定会断墨,新手机用不了几天就会各种故障,平地走路都能差点掉进没盖好的井盖里……就像是被衰神附体。
这次去孤儿院,并非他本意。而是家里那位笃信风水的母亲,不知从哪请来一位据说极负盛名的大师,硬是给他批了命,说他命中有一大劫,需至亲血脉的福运方能化解。
而大师掐算良久,竟指出他的生机和那所谓的“至亲血脉”,就在这所名不见经传的“阳光爱心孤儿院”里。
荒谬!
程宴舟对此嗤之以鼻。他连婚都未曾结过,哪来的“至亲血脉”?
但拗不过母亲以死相逼,加上最近一个千亿级别的项目确实因各种匪夷所思的意外频频受阻,让他心烦意乱,这才勉强答应抽空过来看一眼,全当是安抚老人家的情绪。
他倒要看看,那个所谓的“生机”,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先生,”助理小心翼翼地汇报,声音都带着点紧张,生怕又出什么幺蛾子,“前面拐个弯就到阳光孤儿院了。刚接到电话,院长他们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程宴舟淡漠地“嗯”了一声,合上文件,目光投向窗外不断后退的萧条景象。
车子总算晃晃悠悠地停在了孤儿院的大铁门外。
院长和几个阿姨早就吓得等在门口了,脸上挤出大大的、紧张的笑容。他们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京市最最有钱的程先生,怎么会突然来他们这个破破小小的孤儿院!
程宴舟在下属的包围下下了车。他很高,像一棵大树,一出现,就把周围破破的景象都比下去了。
他冷冰冰的眼神扫了一下面前的人和房子,轻轻点了下头,算是打招呼了。他那副样子,又尊贵又冷淡,吓得院长准备好的欢迎词都忘了。
“程、程先生,欢迎您!您能来,我们真是太、太高兴了!”院长搓着手,紧张得直冒汗,“孩子们都在院子里玩,您要不要……”
程宴舟懒得听这些废话,只想赶紧看完走人。他迈开长腿,刚要走进去,眼睛随意地往院子里一扫。
就在这个时候——
他看到院子旁边,厨房仓库那边,有一个小小小小的身影,正扶着墙,特别特别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往外挪。
那是个小得不得了的孩子,衣服又旧又大,脏兮兮的小脸上,额角那一块竟然是红红的!有血流下来,划过了小脸蛋,看起来可怜极了。
她好像用完了所有的力气,走一步,晃三下,眼看就要摔倒了。
但是,最让程宴舟停下脚步的,不是她的可怜和伤。
是她的眼睛。
那个小孩好像也听到门口的动静,迷迷糊糊地抬起了头,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两个人的目光,就这么对上了。
那是一双……好亮好清澈的眼睛!像最干净的玻璃珠,里面好像还有一点点好奇和……打量?一点也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害怕或者傻乎乎的。
而且,她看着看着,苍白的小嘴巴忽然动了动,特别特别小声地嘟囔了一句什么。
离得有点远,旁边也有点吵,但程宴舟不知道为什么,好像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那句软糯含糊、奶声奶气的话:
“唔……好多黑黑的乌云呀……这个酥酥……比团团还要倒霉呢……”
程宴舟的脚步,一下子钉在了原地。
他后面的助理和保镖们也赶紧停下,奇怪地看着突然不动的老板。
院长心里“咯噔”一下,完了完了!是那个小讨债鬼跑出来了!还弄得一脸血!冲撞了程先生可就死定了!
他赶紧上前:“程先生,对不住对不住!那是院里的孩子,没大名,就叫团团,她肯定是自己不小心……”
程宴舟好像根本没听见院长说话。
他的眼睛,死死盯着那个叫“团团”的小不点,深邃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他自己都没发现的、细微极了的波动。
这个小孩……
她刚才……是不是说他倒霉?
就在程宴舟盯着小团团,心里冒出奇怪感觉的时候。
小团团呢,也在歪着小脑袋,打量着门口那个被好多叔叔围着、好像会发光的“酥酥”。
“唔…金色的…亮亮的…”她用小奶音自言自语,她的本能让她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可是…黑色的坏云云…好多好多…围着酥酥…”
饿饿的感觉和没力气的感觉又超级凶地涌上来,她的小脑袋晕乎乎的。她看着那个叔叔,小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简单的想法——这个看起来就很厉害的“酥酥”,会不会有吃的呀?甜甜的饼干?香香的肉肉?
这个想法让她忍不住,又朝着那个方向,虚弱地挪了一小步。
可是,她真的真的没有一点力气了。额头的伤痛痛的,肚子空空的。眼前猛地一黑,小腿肚一软,像个小面袋一样,软软地、悄无声息地就朝着冷冰冰的地面倒了下去!
“呀!”旁边有阿姨小声惊叫。
在快要彻底睡过去的前一秒,她迷迷糊糊好像看见,那个一身黑云云…哦不对…是一身贵气的“酥酥”,眉毛好像皱了一下,然后……他的大长腿一动,特别特别快地朝她这边走了过来?
他……要来干嘛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