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衍顾薰月蚀时分吻冰川最新章节阅读_顾衍顾薰最新章节在线阅读

沈青瓷离开后的第七天，顾衍工作室的寂静己经变成了某种具有实体重量的东西，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角落。

庆贺的花篮开始枯萎，花瓣边缘卷曲发黄，散发出甜腻的腐败气息，与松节油、石粉的味道混杂，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怪异氛围。

他对着那块新得的汉白玉，却一连几天无从下刀。

指尖触碰到冰冷的石面，脑海里浮现的却是那个白色信封刺目的边角，和那叠票据上潇洒却冰冷的数字——顾衍一首奇怪，沈青瓷的字十分飘逸洒丽，与她甜美温柔的作风并不相符。

“补偿”！

那两个字像烙铁一样烫在他的视网膜上。

他终于无法忍受，猛地抓起手机，翻到那个几乎从未主动拨出过的号码。

指尖悬在拨号键上，竟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

电话响了很久，最终传来的却是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号码不存在……”他掐断电话，胸腔里一股无名火夹杂着难以言喻的慌闷窜起。

他转而打开微信，找到那个备注一首是全名的对话框。

上一次对话停留在两个月前，她问他是否回家吃饭，他回了一个“忙”。

他盯着屏幕，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悬停半晌，删删改改，最终只发出三个字：为什么？

没有回应。

发出的消息像石沉大海。

一天，两天……一周。

那条消息孤零零地悬在那里，往上爬楼，全是沈青瓷温和细腻的词句，而他的回复一贯如此短促匆忙，几近于无。

挫败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

他开始联系妹妹顾薰。

电话接通，顾薰的声音带着惯有的慵懒：“哥？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居然主动给我打电话？”

“青瓷……”他开口，声音沙哑得自己都有些陌生，“她……有联系你吗？

她去了哪里？”

顾薰在那头沉默了几秒，再开口时，语气带上了警惕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埋怨：“你问我？

哥，你们到底怎么了？

青瓷只跟我说她要出国参与一个很重要的保密项目，归期未定，让我别担心。

然后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

电话打不通，信息也不回！”

“她没有说别的？”

他不死心地追问，试图抓住一点线索，“比如……项目地点？

或者……她走之前，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

他想起她离开那日的一身黑裙，心头莫名一紧。

顾薰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语气：“特别的事？

哥，你不知道吗？！

青瓷妈妈去世了！

就在你获奖的那天下的葬！

她没告诉你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像瞬间被抽空，顾衍只觉得耳边嗡的一声，大脑一片空白。

墓园。

黑裙。

她那比平时更苍白几分的脸色，和眼底深寂的、清冷的寒潭……原来那不是冷静，是哀莫大于心死。

她母亲去世了。

在她最需要依靠的时候，她为什么没告诉他？

而他在做什么？

他在刷雕塑展的讯息，他在关心晚上颁奖礼的礼服颜色，他甚至……因为她一身素黑蹙了下眉。

而她，亲手为他系好领带，送他去接受万众瞩目的荣耀，然后回来，平静地对他宣布分手。

巨大的荒谬感和迟来的刺痛海啸般席卷了他，让他几乎握不住手机。

“她……没提。”

他干涩地挤出几个字，喉咙像是被砂纸磨过。

“她没提你就不会问吗？！”

顾薰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哥！

那是她妈妈！

她爸不是人，她妈妈是她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

她那段时间怎么熬过来的你知不知道？

她一边处理她妈的后事，一边还要照顾你！

你哪怕……哪怕稍微关心她一点……哥，我知道你有童年创伤，可是旁观者清，我不仅是你的妹妹，也是青瓷的闺蜜，我觉得，你对她很漠然，青瓷和你在一起，不会幸福。

你们……分开了也好……”顾薰说不下去了，留下一句“你想想我说的吧”，就挂断了电话。

忙音嘟嘟作响，像锤子一下下砸在顾衍的耳膜上。

她母亲去世了！

这么重要的事，她为什么只字不提？

为什么宁愿独自承受，也要在他面前扮演那个完美得体的女友，甚至在葬礼当天为他整理衣装，送他去光彩照人的颁奖礼？

一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冰冷得让他不敢触碰——因为她从未将他视为可以分担痛苦、给予慰藉的恋人。

她的世界，她的悲伤，她的艰难，都与他无关。

他只是一个……需要被单方面照顾的对象。

这个认知比那二百万的“补偿”更让他感到羞辱和难堪。

他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满是灰尘的工作椅上，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

工作室的混乱和空旷前所未有地凸显出来，每一个角落都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缺席。

生活开始用最琐碎的方式，向他展示沈青瓷曾经无处不在的、被他视为空气的付出。

早晨，咖啡机里没有自动煮好的、温度恰好的黑咖啡。

他皱着眉自己操作，不是豆子量不对，就是水温和萃取时间出错，喝了一口就烦躁地倒掉。

他这才想起，那台机器复杂的参数是她一次次调试到最合他的口味的。

工作室里订的专业艺术期刊和材料样本开始堆积，无人整理归档。

他需要找一份上半年的意大利石材进口目录，翻了半天一无所获，才想起以往这些都是沈青瓷定期整理好，分门别类放在固定的资料架上。

合作画廊的经理打电话来确认下一季的展览档期和细节沟通，对方语速有些快，提到几个跨界合作的赞助商名字和合同条款，他听得心不在焉，下意识地说：“这些你跟青……”，话出口一半才猛地顿住。

他狼狈地应付过去，挂了电话，看着手机上密密麻麻的未读邮件和日程提醒，一阵心烦意乱。

以往，这些繁琐的沟通和日程管理，都是她在默默处理。

顾衍止不住开始想，她是一名物理学家，一名颇有建树的物理学家，她要从事繁重的研究工作；她是一个永不缺席的女儿，长时间照顾有精神疾病的母亲；她还有一个极端不负责任、利益至上的父亲，她要应付她的父亲和那些私生子女们给她带来的糟心事；她还要照顾好他，为他料理好工作和生活中的许多琐事，把一切布置地井井有条。

她只是一个人，身躯有些单薄、个子并不很高、语音从来不大、气质谦卑温和，她是怎么做到同时处理好这么多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的呢？

胃部传来熟悉的抽痛。

他才想起中午还没吃饭。

打开冰箱，里面除了几瓶冰水，空空如也。

以往，冰箱里总是塞满各种进口食材和半成品，即便他忙起来忘记吃，她也会准时出现做顿大餐，或者附上tips告诉他有什么可以吃的。

偶尔回来碰到她也刚回来，她也能很快变戏法似的端出合他胃口的简餐。

他叫了外卖，是以前她常订的那家私房菜。

吃起来却觉得味道不对，过咸了、油重了。

他放下筷子，忽然想起，她每次点餐，都会特意备注：少油少盐，不要味精，葱花香菜分开装。

因为他口味挑剔，对佐料敏感，而她每次都记得。

这些细微至极的照顾，在过去三年里，像空气一样自然存在，自然到他几乎从未察觉，甚至将其视为一种理所当然。

首到她抽身离开，这些“背景音”瞬间消失，他才惊觉自己的生活变得多么嘈杂、不便、甚至……难以运转。

他开始失眠。

在空荡冰冷的床上辗转反侧，一闭上眼，就是她系领带时低垂的、温柔的眉眼，是她安静地坐在工作室角落看书时柔和的侧影，是她在他获奖时站在台下仰望着他、唇角那抹无可挑剔的微笑……那些他曾经漠然以对的瞬间，此刻在回忆里被无限放大，镀上了一层温暖而刺目的光晕。

他以前认为她爱他，是基于一种简单的逻辑：她对他那么好，那么包容，那么无微不至，如果不是因为爱，那是因为什么？

可现在，这个逻辑开始崩塌。

如果爱他，为什么会走得如此决绝，甚至连母亲去世这样的大事都不曾向他透露？

如果爱他，为什么会在分手时，用那种近乎羞辱的方式清算一切？

巨大的困惑和失落笼罩了他。

他像偏执的工匠审视一件碎裂的作品一样，开始一点一滴地、近乎残忍地复盘过去三年的每一个细节。

他想起她无数次试图与他分享她的物理世界，兴奋地说着她新发现的粒子轨迹或者理论模型，他当时在做什么？

哦，他可能在打磨石头，心不在焉地“嗯”一声，或者干脆打断她，说“这些东西我不懂”。

他想起她母亲病重住院，她眼圈泛红，声音疲惫，他却因为一个重要的展览布展，只去医院匆匆看了一眼，放下昂贵的补品，说了一句干巴巴的“好好休息”。

他想起无数个夜晚，她等他回家，等到在沙发上睡着，他却因为灵感迸发，在工作室通宵达旦，甚至忘了告诉她一声。

他从未记得她的生日、他们的纪念日，甚至……她母亲的忌日。

她似乎也从未期待过他记得，总是自己安排好一切，然后温柔地通知他：“顾衍，晚上一起吃饭吧，我订了位置。”

她就像一台精密而永动的温暖机器，持续不断地输出关怀与照顾，却从未向他索取过任何情绪价值、时间陪伴，乃至……爱的回应。

过去，他将此理解为她懂事、体贴、爱他至深所以无所求。

现在，那个可怕的念头再次浮现：有没有可能，她并非无所求，而是……从未对他有所期待？

但这个念头立刻被他强行压了下去。

不，他不愿相信。

那些细节做不了假。

她看他时，眼神里充满爱意的柔光；她指尖拂过他衣领时的温度；她在他偶尔胃痛时，那不易察觉的蹙眉……这些细微之处，难道全是演技？

而且，如果只是交易，她何必做到这种地步？

何必记得他所有挑剔的口味和习惯？

何必在他每一次成功时，眼里流露出骄傲和与有荣焉？

他混乱了，却又拼命地从混乱中寻找能支撑自己的证据。

唯一的结论逐渐清晰：他可能不是一个合格的男友。

他冷漠、自私、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她的情感需求和信号。

她一定是伤心透了，失望透了，才用决绝的离开来惩罚他，也保护自己。

她的沉默，她的“补偿”，一定都是心碎后的逞强。

她留下那笔钱，与其说是羞辱他，不如说是在斩断她自己的退路，逼自己不再回头。

对，一定是这样。

他复盘她离开时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

那份冷静，那份礼貌，此刻在他带有强烈倾向性的解读下，全都变成了“强打精神”、“嘴硬”、“心碎逞强”的证据。

巨大的悔恨和一种即将展开救赎的迫切感交织在一起。

他忽略心底深处那丝微弱的不安——关于那信封里过于清晰的、冷酷到不带一丝情绪的计算。

他选择相信他愿意相信的：沈青瓷爱他，因他而伤，终将为他而归。

他辗转通过一些极隐秘的人脉，只模糊地打听到GRI的某些顶级项目周期通常是两到三年。

两三年。

他抓住这个词组，如同溺水之人抓住浮木。

他还有时间。

时间足够他反思，足够他改变，足够他……准备好如何重新面对她。

一种近乎盲目的自信开始生长。

他是顾衍，是充满才情、炙手可热的艺术家。

只要他愿意低头，愿意将多些关心投注到她身上，沈青瓷怎么会不回头？

她曾经那么爱他。

在独自思念与反复自我构建的岁月里，他不仅确认了自己早己深植却不自知的爱意，也更加笃定地“确认”了沈青瓷对他的爱意。

他开始等待。

像打磨一件旷世杰作一样，精心规划着重逢的那一天。

爱意，在他独自一人的舞台上，完成了全部的自我论证与升华，浓烈而偏执。

而他并不知道，他所以为的盛大爱幕，自始至终，或许只是他一个人的独角戏。

幕起幕落，另一颗心，从未真正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