栀子屿(季屿林栀)免费小说全集_完本小说免费阅读栀子屿(季屿林栀)

那本《葡萄牙人的十西行诗》成了我赃物簿上最辉煌的一页。

我将它供奉在书桌最隐秘的角落，外面套上一个透明的包书皮，仿佛这样就能将他的指纹、他可能停留过的目光，连同那若有似无的皂香，一同密封保存。

夜晚的台灯下，我像解读摩尔斯电码一样，逐字逐句地阅读那些滚烫而绝望的诗行。

白昼与黑夜，构成了我们爱的全部。

/ 我的白天是向你倾斜，夜晚是在/ 绵延的思念里沉浮……我的心被这些句子攥紧，又松开，泛起一阵酸涩的共鸣。

我的白天与黑夜，何尝不是同样向他倾斜、沉浮？

只是我的诗行，无人可寄，只能蜷缩在心房的褶皱里，暗自发酵。

我甚至开始研究借阅卡上那个名字的笔迹。

“季屿”两个字写得有些潦草，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不顾一切的劲儿，“季”字的最后一钩甩得很长，像他打篮球时起跳的弧线。

我用指尖一遍遍临摹，仿佛这样就能触碰到他书写时的心跳。

这个秘密像一颗投入静湖的石子，涟漪不断扩大。

我开始不可抑制地想象，他是在怎样的情境下借走这本书？

是随手翻阅，还是也曾在某个安静的夜晚，被这些炽烈的诗句击中？

这种无根据的揣测，成了我独享的、甜蜜的折磨。

坐标的追踪变得愈发频繁和大胆。

我知道了他每周三下午放学后，会去化学实验室参加竞赛小组的活动，大概停留一个小时。

于是，周三的图书馆，靠窗的那个能望见实验楼出口的位置，成了我的固定据点。

我摊开习题册，却心不在焉，目光每隔几分钟就要飘向窗外，像个恪尽职守的哨兵。

当那个白色的身影终于出现在楼下，穿过栽满香樟的小路时，我便会像接收到某种仪式完成的信号，开始慢条斯理地收拾书包，计算着时间，期望能在楼梯口或者车棚，换来一次不足三秒的、擦肩而过的“偶遇”。

大多数时候，他是沉默的，目光掠过周遭的一切，包括微不足道的我。

但偶尔，极其偶尔，当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我，或许会因为那几分眼熟而微微颔首，那几乎算不上是招呼，只是一个极轻微的、下颌收敛的动作。

可就是为了这零点几秒的动作，我愿意付出无数个周三下午的等待。

窃贼的生涯里，也并非总是风平浪静。

那是一个周五的黄昏，天空被晚霞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

我照例“路过”篮球场，他正在场上奔跑，跳跃，挥洒着汗水。

场边零散地坐着几个看球的同学，其中有一个女生，格外显眼。

她是隔壁班的文娱委员陈薇，活泼开朗，像一朵恣意绽放的红色蔷薇。

她身边放着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的季屿。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藤蔓，悄然缠上我的心脏。

比赛暂停，队员们走向场边休息。

季屿用毛巾擦着汗，头发湿漉漉地贴在额前。

就在这时，陈薇拿起那瓶水，笑容明媚地迎了上去，将水递给他。

我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血液仿佛在刹那间凝固。

隔着十几米的距离，喧嚣的人声像被按下了静音键，整个世界只剩下他和她构成的那幅画面。

他会不会接？

他会对她笑吗？

他们会说些什么？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鼓，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痛感。

我像个等待宣判的囚徒，连呼吸都忘了。

季屿看着那瓶水，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摆了摆手，脸上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只是指了指放在场边、他自己那个磨得有些旧的蓝色水壶。

然后，他弯腰拿起自己的水壶，仰头灌了几口。

陈薇举着水的手尴尬地停顿在空中，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如常，耸耸肩，自己拧开瓶盖喝了一口。

静音键被取消，世界的声音潮水般涌回我的耳朵。

我猛地转过身，几乎是落荒而逃，逃离那个让我几乎窒息的地方。

首到跑到教学楼后无人的小径，我才扶着墙壁，大口大口地喘息。

心脏依旧跳得又快又乱，但不再是因为恐慌，而是因为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巨大的庆幸，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重的卑微。

看，林栀。

他连陈薇那样明媚的女孩子递过去的水都不会接。

你又算什么呢？

你甚至连递上一瓶水的勇气都没有。

你只是一个躲在阴影里的，卑微的窥探者。

这种认知像一根细针，扎在心口最柔软的地方，绵密地疼着。

然而，窃贼总是不知悔改的。

几天后，当我在学校小卖部的冰柜前，看到那排他常喝的、某个牌子的青柠味汽水时，一个疯狂的念头破土而出。

如果我……不是递给他，而是“不小心”多买了一瓶，“恰好”放在他可能看到的地方呢？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疯狂滋长，再也无法遏制。

又一个周三，化学实验室活动结束前十分钟。

我提前离开了图书馆，心脏揣着一只兔子，手里攥着被汗水浸得有些潮湿的纸币，在小卖部买了两瓶青柠汽水。

冰凉的瓶身贴着我滚烫的掌心，稍稍镇压了一下我几乎要破膛而出的紧张。

我绕到实验楼后门，那里人迹罕至，是他回教室的必经之路。

我将其中一瓶汽水，放在路边那张闲置的、布满灰尘的水泥管上，像一个放置诱饵的拙劣猎人。

然后，我紧紧握着属于我的那一瓶，飞快地躲进了十几米外茂密的冬青树丛后面，蹲下身，将自己彻底隐藏起来。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我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能感觉到汗水沿着额角滑落。

草丛里的小飞虫在我眼前嗡嗡盘旋，我却不敢发出一点声响。

他会看到吗？

他会不会觉得奇怪？

他……会喝吗？

脚步声由远及近。

是他。

只有他一个人。

他单肩背着书包，脸上带着一丝思考问题时的专注，似乎并没有留意周围的环境。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走得不快，目光随意地扫过周围。

当他的视线掠过水泥管时，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看到了那瓶孤零零立在那里的、凝结着细密水珠的青柠汽水。

那一刻，我屏住了呼吸。

他停下脚步，微微蹙起眉，盯着那瓶汽水看了大约两三秒。

那短短几秒，对我而言不啻于一场凌迟。

他在想什么？

觉得可疑？

还是……忽然，他抬起头，目光竟首首地、带着些许探寻的意味，扫向我藏身的这片冬青树丛！

我吓得魂飞魄散，猛地低下头，将整张脸都埋进膝盖里，恨不得能钻进地缝里去。

他看见我了？

不可能！

树丛这么密……可他刚才看的方向……等我鼓足勇气，颤抖着再次抬起头，从枝叶的缝隙中望出去时，路上己经空无一人。

连同那瓶放在水泥管上的青柠汽水，也一起消失了。

他拿走了？

他真的拿走了！

一股巨大的、近乎晕眩的狂喜瞬间淹没了我，比那次在图书馆发现借阅卡更甚。

我扶着树干，腿软得几乎站不起来，嘴角无法抑制地向上扬起，像一个终于偷到了月亮的小偷，尽管心惊胆战，却心满意足。

可是，狂喜退潮之后，理智慢慢回笼。

他拿走它，是什么意思？

是渴了顺手拿走？

是出于好奇？

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他最后看向树丛的那一眼，像一根刺，扎在那片狂喜之上，微微地疼，带着不安的预警。

但无论如何，这场我自导自演的、愚蠢又大胆的冒险，似乎……成功了那么一点点。

我将怀里那瓶属于我的、己经被我体温捂得不再冰凉的汽水，紧紧贴在胸口。

瓶身上滑落的水珠，浸湿了我薄薄的校服衬衫，凉意渗入皮肤，却丝毫无法降低我脸上滚烫的温度。

无人知晓，在这寂静的黄昏，实验楼后的冬青树丛里，发生过怎样一场惊心动魄的献祭。

而我献祭出的那瓶汽水，究竟会在我无人知晓的宇宙里，掀起怎样的波澜？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窃贼的生涯，一旦尝过了蜜糖的滋味，就再也无法回头了。